對麵的人顯然看清了羅誌,停住了腳步。這是一位青年女人,身材不高,眉目清秀,略帶淡妝,但頭發蓬鬆,麵色慘白,神情惶急,顯然也受到了極大震驚。羅誌慢慢放下手中的書擋,出了一口氣。


    “你……”羅誌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有太多疑問了,而眼前這個女人顯然對情況也所知不多。定了定神,羅誌開始考慮,要不要出去?外邊顯然也不對勁,而目前看來並不是地震,所以身處室內反倒更有安全感一點。


    不對,要弄清楚發生了什麽,必須出去。至少現在有了一個人陪伴,比剛才已經好多了。


    “別怕,咱們看看,能不能……”


    青年女人也冷靜了一點,可是表情還很驚恐。過了一會,她開口了,聲音柔軟而沙啞:“對不起,我剛才差點踢你咬你,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這股勇氣,對不起……”


    羅誌楞了一下,他沒想到會收到道歉。同時有一個瞬間,羅誌對人類社會的禮儀習俗有了一點說不清的複雜感覺。不過這感覺一瞬即逝。青年女人的聲音清澈了一點:“我不知道怎麽迴事。我在地下一層的開水間接熱水,隻有我一個人。等我出來,所有人就都不見了。我……我很害怕。”


    羅誌快速的明白了一點:地下一層有一間很大的展覽廳,平時人很多。接開水的一小段時間內,絕不可能一下子都出去。就是說,確實發生了什麽可怕的事,人們都不見了,而且是在很短的時間內發生的。羅誌剛才還不確定在他睡著的過程中究竟什麽時候人們都不見了。現在清楚了。就在剛剛,就在幾十秒內,發生了什麽。


    羅誌沒出聲,轉身迴到了閱覽室。青年女人緊跟著進來。看著窗外不同尋常的寂靜場景,羅誌很確定短時間內不會有人來救援。但他還是掏出手機,撥打了110。電話撥通了,可是響了很久,沒人接聽。不出所料。市中心的人們都消失了,報警中心看來也沒有人。強烈的恐懼感又一次襲來,羅誌的臉色變得煞白,耳朵裏出現了尖銳的鳴響。除了自己和這個女人,還有別的人在嗎?羅誌很想去找尋自己的同類,人類社會的基礎,在於有許許多多的人啊。可是顯而易見,在情況不明的時候冒然出去打探,會有很大風險。


    羅誌坐了下來,腦中亂成一團。他環顧四周,書庫裏靜悄悄的,隻有青年女人紅著眼睛驚恐的注視著他。怎麽辦?


    慢慢的,他的心寧定了一些,他想起了中學時老師的話:沒有什麽時候你會覺得你對考試準備的足夠充分了,可是你總得去考。


    想了良久,身體開始從酸軟乏力中恢複了過來。他站起身來:“我們得出去看看。”聲音裏沒有猶豫。


    青年女人顯然沒有羅誌平複的那麽快:“別出去,外麵……”淚水開始在她的眼窩中聚集。


    “振作點,我們倆一起去。”羅誌很想說“有我呢,不用怕”一類的話,可是他忍住了。不管怎樣,得出去了解情況,想辦法知道人都去哪了?說不定還得找尋食物和水。


    羅誌把手表的發條上好,調準了時間,拿起金屬書擋,這並沒有什麽用,可是總比什麽都沒有強。


    “走!”羅誌像是給自己打氣。青年女人看了他一會,默默的跟在他身後,走出了閱覽室。


    並沒有想象中的驚險發生。一切都那麽寂靜,隻有微風吹過樹梢發出的一點簌簌聲響。所有的車裏邊都沒有人。羅誌看到高大的寫字樓中也沒有人影。平時,鋼結構的大廈中透過玻璃牆壁,總有密集的人影來來往往。羅誌和青年女人小心的看著身前身後,慢慢的挪動著腳步。兩人都希望能有什麽人來打破這瘮人的寂靜,可又害怕突然出現什麽嚇人的景象。這裏畢竟是戶外,不像剛才在牆壁的包圍下,心理似乎也有了一層保護。羅誌的頭腦也變得不清楚起來。他想借問青年女人的姓名等等的問題來打破沉默,但終究沒有開口。聲音在這時看來,似乎是最不合時宜的事情了。兩人默默的繞行了圖書館一圈,麵色低沉的迴到了門廳裏。


    羅誌的腦袋裏各種念頭充斥著,可沒有什麽看起來合理有效的頭緒。他是坐公交車從三十幾公裏外的郊區大學城租住房來到這裏的。現在,迴去嗎?不太可能。去哪裏呢?就在圖書館裏等候救援?什麽時候會有救援呢?這裏安全嗎?哪裏又一定安全呢?剛剛出去的時候,隻想著要弄清楚情況,可是一點情況也沒有,城市的中心像曠野那麽荒涼。羅誌明白了荒涼兩個字的意義,原來都在於是否有人。


    青年女人這時候開口了:“我要迴家去。”聲音並不低弱。羅誌想到自己是孤身一人在這座城市裏,這女人應該是有家人在這裏的。也在這時候,他才聽出來對方的本地口音。


    “你家人這時候都在家裏嗎?”羅誌明白這時候她的家人很可能也不知去向,可他不忍心說什麽。


    “我出來的時候他們都在。”青年女人聲音裏的猶豫,羅誌聽得很清楚。他決定要和她一起去她家裏看一看:“我陪你迴去。”


    青年女人沒出聲,隻看了羅誌一眼。羅誌感覺有點不自然。說真的,這時候任何平日裏的感受幾乎都已失去作用,可是多年來身處人類社會的經驗束縛還是很強大。


    “我叫羅誌,您怎麽稱唿?”


    “我叫劉雪娟。走吧,我的車在地下車庫裏。”青年女人簡單的迴答。這時的她似乎換了一個人,堅韌了許多。羅誌跟在她身後向地下車庫走去。兩人都選擇了不走平時的直升電梯,而是在車庫的車輛入口走了下去。


    車庫的情況跟外邊一樣,入口崗亭裏的保安不見了,庫內的暗光下,也沒有一個人影。羅誌依然感到緊張,腎上腺素促使感官十分敏感,兩人打量著周圍的環境,輕輕的走到了地下二層。劉雪娟打開了一輛大眾途觀牌汽車的車門。羅誌注意到,遙控鑰匙依然可以使用。坐進車內,汽車的啟動也和平時沒有區別。盡管幾乎全部精力仍然放在觀察四周的環境上,但模模糊糊的,羅誌已經開始思考一些事情了。


    劉雪娟的駕駛技術很不錯,汽車平穩的駛出車庫,在非機動車道上緩慢前進。中間的機動車道上塞滿了車,但羅誌顧不得太關注那些車內的景象,這座位於江南地區的大城市,街道兩旁植被繁盛。羅誌緊張的注視著樹叢中的情況,同時偶爾轉頭看向街道的另一側。


    什麽都沒有,沒有聲音,沒有人跡。在擾攘的人口密集的地區生活習慣的兩人,這時都意識到如果沒有人,一切就都失去了意義。


    汽車徑直駛向臨近的新街口,一路上,各種電動車、自行車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地,羅誌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下車清理。好在大眾途觀是一款城市多功能車,底盤可以勝任大多數必須繞行的路況。


    交通指示燈還在工作。


    突然間,一段人聲傳入了兩人的耳朵。兩人同時一震,劉雪娟將車停在了路旁。


    是新街口的商家宣傳活動的廣告聲。羅誌確定是這樣。這裏是這座城市最大的一個商業集中地,幾年來羅誌不知多少次到過這裏。是一家百貨店的宣傳廣告,羅誌幾天前剛剛聽過,很熟悉。


    前麵有人?兩人對望了一眼。劉雪娟慢慢的把汽車前行了一段。看清楚了,是弧形的巨型led顯示器上的廣告,內置的音響播放著聲音。


    今天是高考的最後一天,羅誌清楚整個白天的時間全城都禁止播放外置的音源。他看了一眼手表,五點零一分。高考結束了,商家可以播放廣告了。是什麽人在控製嗎?不會的,任何人都會被現在的情況震驚。新街口的十字路口停著數不清的汽車,很多都首尾相撞的連在一起,裏邊一個人也沒有。街上也沒有行人的影蹤,不可能有人視而不見,而去控製廣告的播放。一定是自動設置播放時間的機器行為。羅誌心理有一股衝動,想去百貨店裏看看有沒有人。但他隨即克製住了。機會很渺茫。而且,百貨店裏到底是什麽情況?現在沒人知道。


    劉雪娟沒出聲,慢慢的把汽車駛離了新街口。這很困難,路上有太多擁堵的機動車、非機動車。剛才他倆由於過度震驚,沒有太注意到的事情,現在更加顯得詭異:街邊的長椅上,背包、雨傘、眼鏡,甚至還有手機、鞋子,以及各種零食、飲料散落在那裏。羅誌轉過頭去,努力鎮定自己。費了好大的力氣,他才把礙事的路障清理出一道縫隙,劉雪娟一聲不響的把車開了過去。羅誌在側麵看到了她眼中驚恐的光。


    繞了不知多少圈子,汽車終於行駛到了城北的中央門附近。劉雪娟停下車,開始低聲啜泣。羅誌不知道說些什麽好,他的心裏也很難過。


    羅誌是個孤兒,小時候在家鄉被人在一所破舊的房子前發現,送到了孤兒院裏。孤兒院並沒有新聞裏常說的那麽好,孩子們由於不幸的童年經曆,都有點沉悶苦惱。工作人員是拿著不高的工資的普通市民,也沒有那麽多熱情來對待這些不知姓名的孩子。羅誌十五歲就離開了那裏,拿著一張初中畢業證,憑著一身小時候摔打出來的體力,在南方的一座座城市裏討生活。十九歲那年,羅誌在一所大學的食堂打工的時候被一位教師看中,跟著他讀了一年書,隨後去往一所民辦的專科學校注冊。就這樣幾年書讀下來,羅誌很刻苦,興趣也很廣泛。兒時被壓抑了的好奇心很快發展壯大了起來,幾乎所有課程都引起了他的極大興趣。雖然他不得不半工半讀才能完成學業,但從那所專科學校畢業後,他的能力已經比許多憑著熬日子拉關係混到博士文憑的人要強許多了。他很清醒,知道這個世界並沒有給他這樣沒有背景、沒有學曆的人太多的機會。但同時,他也確信憑著他的飽學和勤苦,一定會有出人頭地的一天。需要的隻是耐心和尋找機會。


    直到今天中午,他還在一家主營熱傳導設備的企業裏做文員。待遇並不令人滿意,可他很有耐心。這是他的第一份白紙黑字簽訂合同的工作,無論如何也值得珍惜。這家企業的休息製度很特別,由於客戶和賬期的關係,每周的休息日並不一定。每到休息的日子,羅誌總是來到市中心的圖書館。這裏的藏書非常豐富,是中國藏書量排名前幾位的大型圖書館。在一眼望不到邊的書庫裏,羅誌似乎連唿吸也感覺更暢快一點。


    在他認識的人裏,隻有兒時孤兒院裏的更夫爺爺和那位帶領他走向讀書之路的教師李老師是他念念不忘的。除了報恩,這兩位在他生命裏很重要的人其實扮演了爺爺和父親的角色。他自己也很明白這點。更夫爺爺在前年已經去世了,羅誌當時在學校裏,並沒有人通知他。直到有一天他在給爺爺打電話的時候,才知道了噩耗。他很傷心,但爺爺將近八十歲了,聽人們說他走的很安詳,羅誌的心理也稍微安頓了一些。


    現在,李老師呢?


    羅誌沒有給李老師打電話,為此他感到很痛苦。羅誌明白,憑著李老師對他的父親般的感情,如果還能聯絡的話,一定會聯絡他的。現在,李老師沒有音訊,就是說......


    羅誌咬緊牙。不能去想這些。李老師、同事們、同學們......還有眼前本應川流不息的人們,不知道去到了哪裏。但我還在,我一定要理出個頭緒來,如果可能,就是用盡力氣也要把那個熟悉的世界找迴來。


    劉雪娟的啜泣已經沒有了聲音,羅誌知道,過不了多久,她會有一場歇斯底裏的發泄。


    但我不能,我是個男人。


    “走,去你家裏。”羅誌鎮定的說,似乎幾個小時前的人類的消失、世界的截然不同並沒有影響到他。


    劉雪娟沒有動。羅誌看得出來,她是個典型的中國青年女性,在柔弱的心靈深處有著堅強的內核,親情、迴憶、生存等等因素會激發出與平日不同的心理素質。羅誌決定等她恢複過來再走,這應該不會用很長時間。


    還有好多事情需要思索。


    突然,羅誌想到了一件事:天空中有麻雀。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了,在平常,這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隻是剛剛他被眼前的景象震駭得忽略了很多事。現在,有一件事是確定的:消失的並不是全部的動物。這很重要。植物界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現在,動物界也有代表來宣布:我們還存在著。


    羅誌感到一陣悲傷,難道作為萬物之主的人類,是這場莫名的浩劫中唯一損失慘重的物種嗎?


    遠處有一個小黑影快速的掠過。羅誌來不及看清是什麽,也來不及再去品味心中的悲涼。是什麽?羅誌看到黑點漸漸變大了一點,忙掏出手機打開相機功能,諾基亞“純景”相機技術的放大功能十分強大,可以幾乎沒有誤差的將鏡頭中的物體放大數倍。鏡頭中是一頭小鹿。在這座大城市的火車站附近,有一頭小鹿在街上奔跑。


    羅誌的心中反倒更安定了一點,鹿、麻雀,自己和劉雪娟,至少三種動物沒有完全消失。這裏臨近紅山動物園,小鹿一定是從那裏跑出來的。飼養人員在工作過程中突然消失了,不管是怎麽消失的,也許和圖書館地下展覽廳的人一樣,在幾十秒內就不見了,然後小鹿就跑了出來,在鋼筋水泥的叢林中奔跑,也許還在沿途品嚐了滿街都是的灌木......


    羅誌迴了迴神,劉雪娟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前麵有隻小鹿。”


    “什麽?”


    “在那,一隻小鹿,咱們別撞到它。走吧,你家還有多遠?”


    “就快了.......”


    劉雪娟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沒有擦拭淚水,直接啟動了汽車。


    大概一公裏多點的距離,汽車繞著彎走了將近半個小時。


    “到了。”劉雪娟緊皺著眉頭走下車。


    一片略陳舊的居住地,小區的門口有幾隻小鳥在地上蹦跳撿食。兩旁的樹上這時傳來了一陣蟬的鳴叫。第四種。羅誌心裏數著。劉雪娟跑了起來,羅誌緊跟在後麵,同時左顧右盼的盯著兩側。


    不能放鬆警惕。


    二樓的一間房子,劉雪娟到處搜尋著,門後、床下、沙發背麵,甚至是洗衣機、冰箱裏。羅誌早有準備,似乎早知道房間裏不會有人,這讓他自己也感到很難受。理智是最重要的,可是人畢竟是人,難道劉雪娟的家人,難道李老師......


    劉雪娟終於痛哭了起來,整個人癱倒在地板上。羅誌輕輕走過去,把她半拉半抬的拉扯到沙發上。他自己也想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痛哭一場,但他還是走到窗前,環視了周圍的環境。什麽也沒有,還是那些樹木,小鳥,停著的汽車,電動車。


    羅誌把門關好,坐在一把椅子上,沉思了起來。


    這是一場“人為”的災難。這幾乎是確定了的。沒有什麽自然力量會突然把幾乎所有的人弄走,而留下樹木、花草、建築和至少三種動物。等等,那些小鳥、小鹿和蟬,會不會也是僅存的幾隻呢?不會,天空中的麻雀是一群,小鹿當然隻有一隻,但動物園中的鹿本來就不多,更不見得每隻都會跑出來,至於蟬,剛才的鳴叫聲也不是一隻發出的。


    所以。


    羅誌到劉雪娟的書櫥前拿起筆和紙,寫了下來:


    1、目前為止,探索範圍內幾乎全部消失的隻有人類;


    2、汽車、交通燈、led顯示器、音響、電腦、自動扶梯、自動門,都沒有壞,這證明電力、汽油能源至少暫時都還可以使用;


    羅誌站起身,打開了客廳的燈,可以使用。


    繼續。


    3、手機居然也可以使用,通訊網絡並沒有斷,而且至少是在剛才,圖書館館內網絡上的電影還可以播放,網絡也還在;


    4、如果上述情況的原因是電力、網絡、通訊係統可以在無人操作的條件下運行一段時間,那麽一定也不會很久;


    然後是什麽呢?羅誌緊皺眉頭,敲敲腦袋。


    他突然站起身來。需要找個安全的地方。來不及仔細思考,羅誌也能想到好幾種危險。


    電網由於人類的大量消失,負載將會迅速下降,當然,因為人是突然消失的,很多負載是在繼續使用的,但工業企業、需要使用電力的交通設施、晚間的家庭用電等等都會下降,很快就會導致負載過低,而電網的調度人員應該都不在了,發電廠的機組隻能由自動的電壓調節裝置、電子超速保護和自動緊急停機保護裝置來控製,負載過低會使得機組停機。從劉雪娟剛剛描述的情況來看,人類消失發生在下午三點前幾分鍾,到現在三個多小時了,隨時會發生斷電。


    工業企業,尤其是鋼鐵、化工企業,是有多重的斷電準備的,但自備的發電機可以用多久?而且,沒有人在現場控製,即便是最先進的無人生產車間,都遲早會發生事故,一旦電力中斷,事故就迫在眉睫。


    天色暗下來了,沒有電力的話,照明、安全都是問題。漆黑一片的迷茫夜晚,對劉雪娟來說意味著什麽?


    危險。羅誌迅速做出決定。必須到遠離工業密集區的地方去,要有照明設備,要有火種,沒有電,燃氣也隨時會消失。要有食物、飲用水。要有防身工具。


    “走。”羅誌一把拉起癱軟的劉雪娟。在這一瞬間,羅誌對這個女人產生了深深的依賴,又或者是別的什麽感覺。不是男女之間的感覺,不是對母親的依賴,什麽都不像。隻是,現在身邊隻剩下了這一個同類,除了應該保護她以外,還必須保護她,她是這個世界上目前看來自己唯一的同伴。


    危險的感覺迅速占據了羅誌的大腦。自從三個多小時前發現情況不對,羅誌一直是震驚大於危機感的。任何人可能都會這樣。但現在,他考慮到了實質的危險。會發生爆炸、火災,會有空氣和水的汙染,而他們兩人沒有任何能力處理這些事故。何況並沒有什麽跡象表明,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情,在未來某個時刻不會發生在他倆身上。


    羅誌在壁櫥裏找出一隻手電筒,到廚房拿了一把剔骨刀。他身上有火種,這就行了。拉扯著劉雪娟,羅誌拚盡全力的向汽車跑去。這次他決定自己來駕駛,而把劉雪娟放在了副駕駛座上。去城東,那裏是他住了四年的地方,他很熟悉,近百平方公裏的地方沒有工業,大學林立,有充足的物資擺在超市的貨架上。還有燃料,羅誌知道沿途的幾家加油站,還需要弄一個汽油爐,這很好辦。


    剛駛出小區,不遠處轟然傳來爆炸的聲響,是一戶居民樓內發出的。羅誌嚇了一跳,劉雪娟也從座位上直起了身子。羅誌快速的推斷,燃氣灶上的炊具融化堵塞了氣孔,燃燒不充分的天然氣溢出達到了爆炸濃度。不管怎麽樣,管線上下遊的截斷閥門一定會關閉,這是自動控製的,很快,全城的天然氣都將停止供應。他不太清楚燃氣供應的線路結構,但這也是一個潛在的危險。危險太多了,城市生活的保障蕩然無存。羅誌快速的把車駛向城北,再折向東,隧道、立交橋這時都必須規避,這條小路反倒好走一些。


    不到一公裏,羅誌看到了一家中國石化的加油站。汽車排著隊停在加油區,幾乎每支油槍都插在一輛汽車裏。他快速的走到維修站,找到了兩個很大的油桶,灌裝汽油。不能裝的太滿,油品的隨溫膨脹需要留出安全空間。羅誌吃力的把油桶放在了後備箱裏,用繩索固定好。快走,這裏也不安全。


    劉雪娟呆呆的看著羅誌忙碌著,沒說一句話。汽車駛向了通往城東大學城的公路。


    一陣野獸的叫聲讓劉雪娟緊張了起來,羅誌仔細聽著,叫聲在杳無人跡的街道上空很響亮。是虎嘯。大批的麻雀和星星點點的白鴿衝天而起。紅山動物園在路的南側,裏邊的東北虎有可能從籠子裏跑出來,羅誌加快了速度。野獸也是危險之一,如果能在哪裏找到槍,就安全了許多。動物也是食物的來源之一。超市、菜市場裏的食物很快就會腐壞。羅誌有點驚異自己能想到這些,似乎有點長遠了,今天晚上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到目前為止,一切都是以活下來為目的的,可是未來每一分鍾會遇到什麽危險現在還都不知道。


    由於是通往城郊的公路,兩側的非機動車道上並不擁堵,羅誌很容易就把車開到了租住的小區。門口的欄杆阻擋了汽車,羅誌直接撞杆進入。汽車必須停在最近的地方。


    劉雪娟似乎明白他們為什麽來到這裏,一直沒有說話,緊跟在羅誌身後走向入戶大堂。突然,天空中驟然亮起,劉雪娟驚恐的迴過頭,向著西北方向望去,那裏正在不斷的出現閃光。羅誌沒有太多反應,看了一眼手表,隨後木然的看向天空。大約過了一分鍾左右,幾聲沉悶的爆炸聲傳到了兩人的耳中。


    爆炸聲不斷傳來,大概又過了幾分鍾,聲音逐漸沉寂了下去。


    就是這樣。羅誌心想。一分鍾,西北方向,二十公裏左右,那裏全都是化工廠、鋼鐵廠。那裏應該停電了,鋼鐵廠高爐的水封係統供水不足,煤氣溢出,明火立刻引發了爆炸,爆炸呈正反饋狀態,越多的爆炸發生,就會越發生更多的爆炸,直到燃料耗盡。羅誌在迴來的路上就想到了這些。正常情況下,報警係統會提醒工程師進行阻斷操作,自動保護裝置會及時介入。但沒有人,沒有電,一切就都無從談起,爆炸是遲早的事。至於化工廠,有更多的可能性會產生爆炸和隨後的汙染,隻是不知道剛剛的事故中是否有哪家化工企業也在其中。現在時值夏日,風向是東南,一時應該不會有問題,如果是在劉雪娟家,那就難說了,玻璃震碎,熱浪和汙染的空氣隨之而來......


    羅誌迴轉身,走進了樓內。一路上他曾考慮過,是否要去更遠的地方,比如東邊的棲霞寺,甚至寶華山附近度過今晚。但是不行。一來棲霞寺靠近江邊,江中的油氣輪難說穩定,而寶華山人煙稀少,難以尋找棲身地;二來越熟悉的地方才越有把握控製局麵。


    到了六樓,羅誌打開租住的公寓門,側身讓劉雪娟進去。劉雪娟仰麵打量著羅誌,目光中的複雜神色羅誌從未見過。


    是啊,連我自己也沒想到。


    “進去吧,我去弄點吃的。”羅誌簡單的說。劉雪娟還是沒有說話,似乎已經習慣了聽從羅誌的安排。羅誌從冰箱裏拿出了簡單的食品,他發現冰箱居然還有電,看來是小區的備用發電機啟動了。他沒有去試驗天然氣是否還好用,這沒有意義,很快就會沒的。


    盡管都沒有進食的欲望,但兩人都意識到,保持體力對現在來說很重要。默默地,他們吃掉了桌上冰冷的食品。天色更暗了,屋內開始看不清東西。羅誌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打開客廳的燈。他知道如果開燈,這裏可能會成為這座城市的燈塔,會引來什麽無法預料。可是即便是他,也不願意在徹底的黑暗中度過今晚,至少今晚不行。今後,當然很難會有持續的光源,但今晚,他前所未有的渴望照明。剛才,在迴來的路上,他曾想過繞道去公安局或者部隊,找到一把槍,這樣就有了更穩妥的自衛工具,可是他不願立刻去那裏,他不想在天色徹底暗下來後才能迴到住所。如果危險來自把幾乎所有的人都弄走了的力量,那就沒有什麽武器可以防身。如果僅僅是野獸,它們根本不能進入到這裏來。一把剔骨刀已經能夠滿足現實的防身需要了。羅誌決定既不去考慮武器,也不去害怕燈光。他站起身來,打開了客廳的燈。劉雪娟猛的一驚:


    “這裏還有電?”


    “應該是小區的發電機。”


    羅誌聽出劉雪娟半天沒有說話的嗓音已經有點沙啞,盡量用溫和的語氣迴答。同時他想到劉雪娟也明白了人的消失會帶來電力的中斷,看來她並沒有完全失去神智。他感到一陣欣慰。身邊有一個神智清楚的人,在這時顯得無比重要。這時,劉雪娟突然又叫了起來:


    “那邊!”


    羅誌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一瞬間,他的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遠處的樓上有燈光!光很遠,很小,剛進入房間的時候,羅誌並沒有注意到。那裏有人!羅誌不清楚在幾秒鍾內自己到底想了什麽,激動還是恐懼,震驚還是渴望。但他馬上恢複了過來。如果那裏有人,也一定能看到這裏的燈光。不管是什麽人,這時候一定同樣渴望見到同類。怎麽辦?


    下樓去找那裏的人嗎?外邊一片漆黑,路燈全都沒有亮起,公共供電一定已經中斷了,這麽遠的距離,安全怎麽保證?


    對,發信號。羅誌緊盯著遠處的燈光,關掉了客廳的燈,打開陽台的熒光燈,又關閉掉,反複做了幾次。


    屋內的鍾在滴答滴答的走著,五秒鍾,十秒鍾,那邊沒有迴應。沒關係,繼續發信號。羅誌反複的打開關閉熒光燈,燈光閃爍在劉雪娟慘白的臉上。


    十分鍾,一直沒有迴應。


    羅誌猛吸了一口氣,迴到客廳中,打開了燈。


    “不用試了,應該是白天的時候打開的,或者昨晚打開後沒有閉掉。”


    劉雪娟痛苦的哼了一聲。羅誌抬頭看看她,她並沒有哭泣,恐懼的神色也淡了許多,蒼白的臉上帶著焦急、失望的痕跡。羅誌想安慰她,但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語言。過了一會,他起身到陽台和各個窗口看了一遍。樓下是地鐵站。地鐵到了大學城這裏已經從地下穿出,走高架橋,變成了輕軌的模式,隻是名字還叫地鐵二號線仙林中心站。站北側是國際學校、飲食廣場、麥當勞,這時都靜悄悄的立在那裏。借著西北方向的一點光線,羅誌隱約還能看到這些建築的輪廓。不知道哪裏傳來了青蛙的鳴叫。第六種人類以外的動物。羅誌心裏一直數著。窗外沒有人,沒有奔跑的野獸。


    羅誌迴轉身,輕輕的對劉雪娟說:“你應該休息一會,什麽事都明天說吧。”劉雪娟點點頭,動作有點機械。羅誌把她領到臥室:


    “你睡這裏,我在外邊客廳。”


    “你......你別走。”劉雪娟慢吞吞的說,聲音很輕。羅誌明白她的感受,他自己也不願意劉雪娟脫離視線以外。他點點頭,拿出了一套新的寢具,放在臥室的地板上,坐了下來。


    剛一坐下,羅誌頓時產生了一種新的恐懼。站著的時候,視線較高,落地窗、露台門都在眼下,可一坐下來,視線受到了床和衣櫃的阻擋,仿佛很多可控的局麵一下子都失去了。羅誌站起身來,想了半天,他突然明白了。這是一種被孤立的恐懼。自己和劉雪娟兩個人孤零零的在上百棟樓的包圍下,更遠的地方,他們剛剛從那裏過來,幾十公裏,或者,可能不知道多少公裏範圍內,隻有他們兩個人。屋內亮著燈,外邊漆黑一片,這讓羅誌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寒意。自己看外邊是看不到的,可是如果外邊有觀察者,卻一定能看清自己。這種對外部觀察者的幻想和自己完全暴露的感覺讓他很恐懼。


    羅誌在心裏考量了一下:關燈,自己不願意,劉雪娟也一定更害怕;隻打開壁燈,幽暗的燈光還不如全部關掉。可是,難道能這樣站著熬過一夜嗎?劉雪娟偎縮在床角,很可憐的看著他。羅誌歎了口氣,走過去抱住她。劉雪娟用力的迴應,緊緊的抱住了羅誌,輕聲的哭出來。說也奇怪,這時,羅誌反倒感覺到了幾個小時內最輕鬆的心境,似乎一切都可以先不考慮,隻需要休息一下緊張到要爆炸的神經了。


    可是這一夜,相擁的兩人幾乎都沒有睡著。野貓淒厲的叫聲就能讓他們顫抖一下。羅誌已經顧不過來數著動物的種類了。他感覺口渴的厲害,拉著劉雪娟的手,他走到飲水機前,還沒喝水,又感覺到小腹脹痛,有了尿意。他輕輕掙開劉雪娟的手,示意她沒事,走到洗手間。劉雪娟緊緊的跟在他身後,可還是停留在了洗手間外。小便後,羅誌習慣性的按水衝洗了一下,馬桶裏的水流出來,可沒有重新上水的聲音。自來水也中斷了。


    兩人重新迴到臥室,四周靜的可怕。平時,這裏到深夜也會很安靜,但今天羅誌對安靜又恨又怕。很自然的,兩人又抱在了一起,各自沉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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