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遵旨。”


    許竹林答應下來,等了一陣,見天子再無安排,便告罪退下。


    他剛剛離開,任喜就走上樓來:“官家,馬韶已經出了官衙。”


    “把他帶過來。”


    馬韶一臉沉重地走進家門。


    雖然早在寫下那份奏章時就做好了準備,但真到了除夕這一天,他依然難免生出懊悔的情緒。


    好在妻兒都沒帶來京城。


    馬韶沉默著收拾家中浮財。


    以天子的性格,應該會等到子時。


    白天不能妄動,入夜之後可以躲起來,等明天一早逃出京城。


    “砰砰砰!”


    粗暴的敲門聲響起。


    馬韶一怔,扭頭看了眼大門方向,動作迅速地將整理到一半的包裹往床底下一丟,快步走出房間。


    他剛走出廳堂,院門被猛然撞開,七八名中年漢子快步進門。


    這些人看到馬韶,立刻將其圍住。


    這時候領頭的一人才走進院門:“手下人不知禮數,驚擾了監候,還請寬恕則個。”


    嘴上說著抱歉,語氣神態卻沒有絲毫歉意。


    馬韶一眼看出他不是正常人。


    宮裏的宦官。


    猜出來人的身份,馬韶心中冰涼,但臉上依然擺出一副不悅的神色:“爾等擅闖官員家宅,不懼國法乎?”


    來人神色不變,沒有迴答馬韶的問題:“官家召見,還請監候速速入宮。”


    馬韶聞言,變了臉色。


    那宦官看著馬韶,嘴角上翹,隨即朝馬韶身邊的漢子使眼色。


    “監候請!”


    中年漢子們封住馬韶退路,齊聲催促。


    馬韶不得已之下,隻得擠出笑容:“既然天子有召,某不敢耽擱。”


    言畢,老老實實朝院外走去。


    一路步行進入皇宮,馬韶大腦已經放空,全憑本能繼續前行。


    還有幾個時辰今年才算過完,是生是死,就看今朝。


    宮內衙門都已提前散衙,倒是有宦官四處奔走最後檢查新年的裝飾。


    一片喜慶之景。


    可惜這都與馬韶無關。


    越接近同明殿,死亡就越近。


    好像有人在吵鬧。


    馬韶眼神恢複靈動。


    臉上有絲絲冰涼。


    他抬起頭來。


    “下雪了!”


    “瑞雪!瑞雪降了!”


    歡欣的唿喊聲傳入耳內。


    陰沉的天空中,點點雪花飄落而下。


    一股熱血湧上腦袋。


    死裏逃生的狂喜讓他禁不住大笑出聲。


    押送他入宮的宦官看著狂笑不已的馬韶,看著紛紛飄落的雪花,抿唇不語,甚至攔住了想要催出馬韶前行的下屬。


    這場雪一下,馬韶富貴可期。


    好一會兒,馬韶終於迴過神來。


    他收住笑聲,扭頭看向宦官,顧盼間意氣風發:“天降瑞雪!天佑官家!吾等應為官家賀!”


    一場大雪,對整體災情影響不大,反而容易產生凍斃流民。


    但有天子祈雪、馬韶預言的前情,性質就不一樣了。


    天子甚至都動了改年號的想法,不過終未成真,而是下令鑄造年號錢紀念瑞雪。


    除夕當天,馬韶得天子賜宴。


    年後開衙,馬韶超擢為保章正。


    隨後,白茅出為川峽水陸轉運計度使,駐渝州。


    與此同時,曹驄遷戶部侍郎,李昉調河南尹,參知政事。


    白茅收到任命沒有立刻動身,而是上疏請求設立水陸轉運計度使司,給出一份運司佐貳官的名單。


    吵了兩天,趙普站出來一錘定音,川峽運司隻有四個六品職事,其餘皆在七品以下。而且其中兩個六品交給白茅推薦,朝廷需要考慮的隻有兩名六品的副使之職。


    如此一來,就簡單多了,用不到五天,大部分位置都已經確定下來,剩下的等白茅抵達渝州之後,慢慢搜羅。


    就耽擱這六七天的功夫,當白茅一路緊趕慢趕抵達夔州時,蜀地爆發民亂。


    算不上風雨飄搖,但這禍事一樁接著一樁,著實叫人頭昏腦脹。


    蜀地的糧食暫時是別想了,白茅在夔州等到朝廷命令,配合都監曹奉平叛。


    二月,曹州等地陸續上報饑荒災情,各地義倉存糧在去年基本消耗殆盡,最終隻得動用常平倉的存糧。


    同樣是在二月,遼國盡收豐州故地,女真之亂也大抵平定,遼帝以青牛白馬祭天。


    陳佑也沒有閑著,得知蜀地出事之後,他立刻指示名下商行大規模購糧,同時聯絡周邊官衙準備出借糧食。


    沒錯,是借給地方衙門。


    首先大批量的從各家商行購買糧食,支付出去的是紙鈔,如果賣給朝廷,在朝廷餘錢不多的情況下,得到的也隻會是紙鈔。


    且不說他是高價收的糧食,朝廷會不會給出同樣的高價,哪怕出入價格相同,倒一遭手隻為了把這兩年要兌現的紙鈔換成幾年後才能兌現的紙鈔,何苦來哉?


    所以隻能借給地方衙門,反正地方衙門出不起錢,也不能印發紙鈔。


    朝廷也好,各家商行也罷,也隻會猜測陳佑想要借助災情收買人心,而不會往紙鈔上聯想。


    不過,有陳佑來這麽一手,朝廷原本定下的發鈔計劃就顯得沒什麽必要了。


    趙普現在對紙鈔十分警惕,既然沒有必要,他就強壓著把這件事延後。


    如此,趙德昭甚至對趙普起了疑心。


    他懷疑,趙普是不是在配合陳佑收買民心。


    否則,為什麽一個首相要阻止朝廷發行紙鈔購買糧食,留出空當給民間商行借糧救災?


    三月,邕容等地獠人之亂不複初期此起彼伏連成一片的艱難形勢,蜀地平叛大軍也漸入佳境。


    局勢稍穩,肅政司司憲奏稱中書吏擅權奸髒,請求徹查。


    別說中書了,哪個地方的吏員不擅權奸髒?隻是程度深淺的區別罷了。


    陳佑時期倒是整治過,巴寧泰就沒這個心氣去整頓了,趙普則不管這些,隻要認真辦事就好。


    這時候被揪出來,也是事實。


    好在天子沒有不管不顧一道詔書直接下來,而是安排司憲彈劾,趙普還有操作空間。


    他直接讓吏部考課中書官吏,同時放言,若事態嚴重,就要將考課範圍擴大,決不叫蠹蟲充塞朝廷!


    天子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不過已經遲了,隻能等著吏部考課完畢。


    針對趙普的行動暫緩,對付陳佑的動作卻沒停。


    先是詔禁僧道習天文、禁私學教授天文,後召陳孚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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