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辰,張穆一大早就出門王萬國院趕去。


    按照慣例,鐸遏這樣級別的使者是沒資格得到天子接見的,至少得是大部族三公或者南麵官侍郎以上才會被天子接見。


    不過鐸遏這次帶來了國書,除了要慶賀新年,還有一件大事是要商談兩國皇帝互上尊號的事情。


    遼帝耶律賢剛即位就接受了群臣上的尊號。


    周帝趙德昭因為一直沒能掌權,執政的陳佑等人根本沒有給他上尊號的心思,所以趙德昭現在還是一個白板皇帝。


    是以遼國方麵提出這個想法後,趙德昭十分上心,特地提出要接見鐸遏。


    政事堂沒有阻攔,隻是特地安排了一些人陪同,以免天子說出一些不符合身份的話語。


    張穆抵達萬國院,鐸遏已經做好準備。


    張穆借著叫人準備車駕的等待時間,裝作無意地說出這些時日京中討論最多的封王之議。


    鐸遏卻沒有表現出太大的興趣,與路上的態度判若兩人。


    凡是過猶不及,張穆見狀,不好再說,心中雖然遺憾,但也隻能放下,轉頭問起鐸遏對洛陽的感覺。


    閑聊一陣,兩人一同前往皇宮。


    通過應天門後,鐸遏突然開口道:“張館長,我想要拜見陳尚書令,可方便?”


    張穆停下腳步看向鐸遏。


    他用盡全身力氣,才阻止嘴角上揚的衝動,用盡量平靜地聲音迴道:“當然可以,國使請。”


    說完,他緊抿嘴唇,走在前頭帶路。


    此時的他隻感覺渾身發飄,領路時的注意事項一概忘卻,隻是憑著本能朝政事堂走去。


    坐在書廳批閱公文的陳佑甫一聽到遼使求見的消息,愣了一下,下意識問道:“這麽快就從同明殿出來了?”


    話說出口,突然皺眉:“現在幾時了?”


    “辰初三刻。”


    這個時間明顯不對。


    不用多想,陳佑就知道是有人從中作梗,而且遼使十有八九願意配合。


    “不見。”


    陳佑重新低下頭,繼續批閱公文。


    門外頓了頓,幹脆應下。


    “張館長,相公現時抽不出來空。”


    “這……”張穆不免猶豫,他側身看向鐸遏。


    鐸遏分明之前能聽懂漢語,這時候卻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扭頭和張穆對視。


    張穆心裏咯噔一聲,倒吸一口氣,一股涼意沁透心脾,他冷靜下來,轉頭道:“既如此,便不叨擾中令。”


    接著對鐸遏道:“國使,該去拜見天子了。”


    鐸遏沒有迴話,隻是跟著轉身。


    書廳內,陳佑批到一份雲州送來的奏章後,突然停住,他拉動響鈴,對書令史吩咐道:“通知兩府,午後議契丹事。”


    ……


    三刻鍾後,趙德昭心滿意足地讓張穆帶遼使下去安頓。


    禮部、鴻臚等有司官員告罪退去。


    趙德昭不由起身。


    按照謀劃,明年年底前大概能收權親政,正好加了尊號,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他背著手在桌前轉悠,遐想著什麽樣的尊號更有氣勢,更能展現他的英明神武。


    “官家!”


    思緒飛散間,唐思恭突然趨步入殿。


    “敬忠啊。”


    趙德昭在桌前站定,嘴角帶笑看向唐思恭:“有何事?”


    唐思恭在離天子不遠的地方站穩,彎著腰不敢抬頭:“啟稟官家,奴婢方才得到通報,遼使今日先去了東府,未能入內,其後才來得同明殿。”


    隻這一句話,就叫趙德昭臉色僵住,緊接著熱血上湧。


    “嘭!”


    一聲巨響,桌子被踹倒在地。


    趙德昭也踉蹌後退。


    唐思恭見狀,連忙上前扶住天子:“官家,官家!聖體要緊,聖體要緊啊官家!”


    趙德昭卻聽不進去,站穩之後咬牙切齒:“契丹野人,安敢欺我!”


    之後他又滿臉猙獰地看向唐思恭:“惡臣何以弄主!”


    唐思恭猛然一驚,連忙鬆開手拜伏在地:“官家恕罪!官家恕罪!”


    “來人!”


    趙德昭根本不理會唐思恭的求饒。


    “奴婢在!”


    殿外早已等候多時的宦官立刻進門。


    趙德昭合上眼調整唿吸,重新睜開眼後,滿麵冷然:“拖下去罰十杖。”


    唐思恭聽聞,雖然眼角狂跳,可還是鬆了口氣,連連拜謝:“謝陛下恩典!”


    未初,都堂議事開始之前,潘美、朱憲等在京禁軍將領上奏請議尚書令兼中書令陳公封王事。


    現在已經不是陳佑應不應該、能不能封王的問題了。


    到這一步,就成了站隊與否的問題。


    支持封王,就是陳係,反對封王,就是保皇黨。


    在這件事上,要麽閉嘴不說話,要麽堅定支持一方,千萬別說什麽“現在不適合,等某事之後再議不遲”這種話,隻會被雙方同時記恨上,更會被那些不說話的人鄙視切割。


    當兩府宰執們帶著這樣的消息坐進議事廳,幾乎所有人都在等待,這一間屋子裏究竟會傳出怎樣的迴答。


    一個時辰後,議事廳門打開。


    緊接著樞密院召集在京將領,商討北疆事宜。


    “北麵要打仗了!”


    這個消息傳開,潘美等人的家宅立刻圍滿了舊部新屬,這些中層將領,就等著戰事一起好更進一步。


    鐸遏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沒想到一番操作換來這種結果。


    情急之下,他又找到張穆,真心實意想要求見陳佑。


    張穆雖有心阻止戰事,怎奈陳佑完全沒有交流的想法。


    己巳,天子發中旨,要求停止推進限田、定酬。


    令保皇黨意外的是,這道中旨隻是在初期遭到阻攔,之後就十分順暢地頒布出去。


    石熙載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反對陳將明者多矣”。


    他們不知道的是,陳佑得知天子下發這道中旨的內容後,十分失望地歎息出聲。


    “何其不智也。”


    麵對白茅,陳佑再次輕歎一聲。


    白茅明白,這是在點評天子發中旨親自下場反對的行為。


    “茹匯你可要記牢了。”


    “茅謹記山長教誨。”白茅垂首。


    之後開口道:“師兄弟們都希望山長再去書院講一次課。”


    講課是假,表態是真。


    底下人希望他們的領頭人展現立場,表達態度。


    他們需要領頭人站在前方。


    陳佑明白,他到了不得不站出來的時候了。


    “那就下月初八。“


    他給出這麽一個日期。


    白茅頓時安心:“學生這就去安排。”


    目送白茅離開,陳佑稍稍有些欣慰。


    這個原本才華不顯的學生,如今也漸漸有了一係旗幟的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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