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們來了。”


    聽到通秉,趙德昭端正坐姿。


    少頃,陳佑等人走進同明殿正殿。


    “參見官家。”


    “諸公免禮。”


    趙德昭表現得十分平易近人。


    陳佑卻沒管這些,坐下之後直接就開口詢問:“不知官家尋我等過來,是為何事?”


    趙德昭擺出沉重的神情:“我聽聞亳州生亂,特遣人請諸相公前來商討。”


    “卻是如此。”陳佑點點頭,“正要稟告官家,都堂決議令歸德軍平叛,正在商討有關平叛的其餘事宜。”


    遲了。


    趙德昭神情一滯,隨後聲音都放低了:“既如此,平叛諸事就托付給陳師了。”


    “喏。”


    君臣無言,陳佑很快帶著一言未發的相公們離開。


    從頭到尾,雙方都沒提叛賊旗號的問題。


    迴到政事堂,陳佑無視或多或少有些好奇的目光,坐下後繼續之前的話題:“繼續說禦史台。”


    ……


    午時之前,政事堂符敕發往宋州,命令歸德軍剿滅反賊。


    “現在是好機會!”


    胡承約得到提醒,在都堂議事結束後,親自前往太府,要求太府立刻籌集糧食平息災情。


    亳州之亂,在於缺糧。


    太府有餘錢餘糧,但是為了明年承兌,不敢放出太多。


    現在出了亳州這事,耗費的錢糧比之前直接解決災情還多。


    方文韜終於承受不住壓力,擔心繼續拖下去會導致其它地方也出事,隻得應下胡承約的要求。


    當天下午,戶部、禮部、太府會商,決定拿出三百萬緡解決本次災情。


    同時,方文韜上奏政事堂後,太府獲準強製收購糧食,但凡拒絕出售的大戶糧商,皆以通賊論處。


    此事即便胡承約也沒有阻攔,基本上是把堅持了兩個多月的糧商大戶們當成棄子。


    糧商而已,背後站著高官的自會提前避險,避不了險的就自求多福吧。


    就在三司會商時,一道中旨送至中書,天子要求加尚書令兼中書令陳佑為少傅。


    沒有任何意外,陳佑直接推辭掉。


    然而讓人難以預料的是,在這個消息傳出之後,有人開始議論宰相封王的可能性。


    壬戌,三家私報在頭版將兩件事擺在一起刊登:天子加尚書令陳公為少傅;朝廷調兵剿滅自稱陳公門下的反賊。


    這還不算完,在當天的報紙中還提出“陳公已拒少傅之賞,或可封王以酬功”。


    毫無疑問,當天下午,這三家私報就被禦史台關停。


    但報紙已然發售出去,禦史台似乎也沒有追索收迴的想法,就這麽任由其傳播。


    癸亥,天子再次發旨,要冊尚書令陳佑為王!


    陳佑依然推辭。


    消息傳出之後,楊子任遽然發聲,奏稱“首相無功無過,天子無故加賞,亂之始也”。


    其中特別提到這次亳州叛亂聯係上天子加賞會讓人產生什麽樣的聯想,最後直言“敢言加賞者斬”!


    但是沒人把他的話當迴事。


    上到天子,下到百官,都有不同的心思。


    楊子任公開奏章後,有官員開始彈劾陳佑借民亂威逼天子,另一些官員則繼續鼓噪封王事。


    甲子,京中仍然存貨的私報,八成都在議論封王事,這其中又有七八成支持陳佑封王。


    也就是這天,亳州傳來消息,賊軍在譙縣被擊退。


    消息傳來,禦史大夫汪弘洋奏請尚書令兼中書令陳公封王。


    乙醜,韓向陽、呂端、陳省華等奏請封王。


    參知政事寧強上書駁斥封王議,頓時一大波官員把寧強奉為旗幟,拚命彈劾陳佑及陳係官員。


    “他怎麽敢。”同明殿裏,趙德昭坐立不安,喃喃自語。


    石熙載坐在殿側,垂首不語,假裝什麽都沒聽到。


    今天劉鬆鶴進京,馬上就要陛見,石熙載被趙德昭特意找過來旁聽。


    在等待的時候,自然提到當前朝局。


    便是石熙載,也不得不承認,現在的局麵有些超出控製。


    他沒想到,陳係官員竟然不顧當前的敏感形勢,想要真的推動陳佑封王。


    “凝績。”


    聽到趙德昭的唿喚,石熙載不能再裝死,心底暗自歎息一聲,臉上的表情卻是堅定無比:“彼等不過是利令智昏耳,官家不必憂慮,鬧得越大,天下人看得越清楚。”


    “嗯。凝績所言有理。”趙德昭輕輕點頭,神情稍微變得輕鬆。


    過不多時,宦官通秉劉鬆鶴到了。


    見禮坐下之後,趙德昭沒有像往常一樣問施政之地的民情,開口就是當前朝局:“劉卿入朝,如何行事?”


    劉鬆鶴扭頭看了一眼石熙載,隨後道:“迴稟官家,臣入朝,所為者乃整肅朝綱。”


    石熙載聞言,適時插話:“朝局紛亂若此,未知使君如何行事。”


    “吾聞明年乃是紙鈔承兌之時,若太府無錢,天下必定生亂。天子可行堂皇之事,平定天下亂象。”


    這是早有定計的事情,趙德昭和石熙載聽了,不由點頭。


    劉鬆鶴並沒有到此結束,繼續道:“然臣觀如今之事,萬民不安,官家何不出麵安撫人心?”


    趙德昭與石熙載對視一眼,石熙載代為出麵問道:“使君此言何解?”


    “廢保民令,阻限田、定酬,天下萬民必喜而從之。”劉鬆鶴頓了頓,緩緩道,“天下苦陳久矣!”


    好似一道驚雷割裂天幕。


    趙德昭恍然。


    之前一直把這些手段當作事成之後收攬人心的手段,卻沒想到在條件合適的時候,可以當成決戰的第一支箭!


    丁卯,陳佑臨時召集都堂議事,在沒有事先溝通的情況下,強行通過冊命寧強為宰相的決議。


    趙德昭強忍著怒火參加完冊命宰相的儀式,迴到同明殿後立刻召見劉鬆鶴、石熙載。


    儀式結束,寧強去祭拜太廟,官員們沒有閑著。


    龐中和、白茅、曹驄等人奏請陳佑封王。


    這對陳係官員的鼓舞是巨大的。


    這批人上書的消息傳出,立馬就有許多陳係,尤其是周山派官員揮筆寫下奏章。


    陳佑迴到家中,坐進書房後,不再掩飾臉上的疲憊之色。


    他本意是等這次危機結束,到年後再通過利益交換推動寧強拜相。


    但這幾天風聲有些不太對,便在寧強出聲反對封王之議後提出冊命宰相。


    支持一個“反對陳公封王”的人當宰相,他的態度不言自明。


    可惜這時候他的意見已經不重要了,除非他真的想當趙氏忠臣,為天子效死,否則就隻能配合那些曾經追隨他支持他,以後還會追隨他支持他的人。


    隻是這一變,之後的計劃幾乎要全盤推倒重來!


    陳佑歎了口氣,注水研墨,鋪開紙仔細思量。


    這次算是和天子徹底翻臉了,最重要的一個基礎條件更改,陳佑有一瞬間甚至冒出“不如順勢為之”的想法。


    不過冷靜下來仔細評估當前天下局勢,他還是放棄了。


    黃昏,城門關閉之前,遼使鐸遏一行入城,住進四方館萬國院。


    四方館令張穆到政事堂繳了令,自迴家中休息。


    晚飯剛過,武庫令趙瑜悄悄過來。


    兩人見麵,趙瑜開口第一句就是:“怎麽樣,遼使同意了嗎?”


    “雖未直言,聽其言語,當是心動。”


    張穆仍有些不確定。


    兩人一道走進書閣,點燃蠟燭關上門。


    趙瑜站在門口轉身看著張穆,輕聲道:“明天是最後機會。”


    “我知道。”張穆點頭,背對著桌上燭火,整張臉掩藏在黑暗之中,“明天還是我引遼使入宮,我會再嚐試一下。”


    “這幾天吵得最兇的是陳江陵借反賊迫使天子封王一事,你可以叫遼使知曉此事。”


    “竟有此事!”張穆驚住了,他一直在路上,這還是第一次聽說。


    待聽完趙瑜的解說,張穆禁不住來迴走動:“可恨!可恨!此賊竟囂張至此!”


    趙瑜見狀,上前幾步:“天下苦陳久矣!美純,那兩人已經決意豁出去了。”


    “可是真的?”張穆聽聞,麵露喜色,“可有說何時動手?”


    “尚未有。”趙瑜搖頭,“他二人說是要自己預備。棄寧猜測他們可能想從天雷軍那邊動手。”


    “天雷軍。”


    張穆皺眉垂首。


    趙瑜開口說出了張穆沒有說的話:“我們在天雷軍並無可恃之人。”


    好一會兒,張穆長出一口氣:“不去管他,你跟棄寧說一聲,咱們不要摻和進去了,即便他們不成,我們也能按照原定計劃走。”


    “好。”


    ……


    萬國院,鐸遏正在奴仆的服侍下泡腳,下屬突然在門外唿喊:“司徒,有人稱是北院出來的。”


    這個司徒乃是鐸遏所屬小部族的司徒,也就聽著好聽。


    不過北院,卻是遼國的北樞密院,負責軍機事宜。


    現在的北院宰相兼北院樞密使是有從龍擁立之功的蕭思溫,其更是當今皇後之父!


    蕭思溫當年在遼周幽州之戰時吃了大虧,天讚皇帝即位後,接掌北院的蕭思溫十分重視對周事務。


    鐸遏這個小小的部族司徒可不敢在這事上有所耽擱,連腳都來不及擦,直接把濕漉漉的腳套進鞋子,揮手趕走奴仆,一邊朝門口走,一邊語氣急切地吩咐下屬:“請進來!請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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