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糧收成的問題,陳佑早有預料,基本上江北河東一帶都不太行。


    但有南方和蜀地糧食,天下不至於崩潰。


    大國的好與壞,都體現在“大”上麵,遇到災禍,內部協調總比求助外邦更容易。


    陳佑關注的主要是三件事:糧種、水利田、農稅。


    寧強這些年抓了不少於農事不力的官員,有個參政一年到頭在外麵巡視,地方官員們少有敢在農事上耍手段的。


    敢耍手段的,大都是在中樞有靠山,等閑動不了。


    今年總結說完,按照往年慣例,該討論討論來年的安排。


    隻是陳佑卻沒有提,反而扯開話題說起兵事人事商賈事。


    寧強心中大概有底,明白陳佑是不太想讓他繼續幹巡查農事的活了。


    心中有數,應對自然就不同,他也不考慮什麽“做人留一線”,不談什麽“量力而行”,隻要涉及普通百姓,肯定往偏向普通百姓的方向選。


    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朝廷就是要劫富濟貧,就是要削強扶弱”。


    反正他被刺殺這麽多次,早就同那些既得利益者勢不兩立了。


    談了一陣,陳佑突然笑道:“若你拜相之後,行止依然照你所言,我也就放心了。”


    寧強猛然一驚,抬眼同陳佑對視。


    陳佑見狀,輕笑著問道:“行仁很驚詫?”


    不等寧強迴答,陳佑又問:“可是從某處得了我將罷免你的消息?”


    聽到這話,寧強不由挑眉,隨即輕聲道:“智無過於中令者。”


    “嗬。”


    陳佑笑了一聲,毫無喜悅之色。


    “引蛇出洞耳。”【1】


    寧強甚至聽出一絲悲涼之意。


    “這朝政,往後就要托付給行仁了。”


    陳佑的笑容和鄭重,依然恰到好處。


    寧強默然頷首。


    如果當初主動請纓巡查農事算九死一生,那現在接下托付就可以說十死無生,除非他背離此前所思所想所作所為。


    性命相懸,便是如此。


    ……


    壬子,劉熙古提梁關山拜相事。


    胡承約、薛崇再次反對,巴寧泰依然不語。


    癸醜,陳佑召集心腹於家中議事。


    劉熙古等人辰時入府,一直到酉時才離開。


    當晚,梁關山親自拜訪巴寧泰,商談半個時辰後離去。


    甲寅,巴寧泰朝會上以防備災民鬧事為由,提議梁關山擔任樞密副使總攬警備事務。


    宰相皇甫楠、劉熙古附議。


    首相陳佑曰可。


    哪怕胡承約、劉熙古反對,也無濟於事。


    當日朝會後,連發三道詔命。


    皇甫楠罷樞密副使,加史館大學士;劉熙古加文思殿大學士;冊梁關山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樞密副使。


    詔命發出,中書以最快速度擬好冊命,梁關山受冊後前往太廟祭拜太祖太宗。


    ……


    “此真可令中書令勢弱?”


    同明殿內,剛剛走完冊命宰相儀式的天子換下禮服,坐在禦座上,仍然有些不自信。


    石熙載不管心裏怎麽想,至少表現在臉上是信心滿滿:“官家不必憂慮,此必是陳中令失勢之始。”


    “嗯。”


    “眼下之重,是要攔著陳中令,避免其針對胡、薛兩位相公。”


    之前“論死詔”想要給陳佑扣上不忠不孝的帽子,或者幹脆打擊其威信。


    如果不是趙普病辭,即便效果不是特別明顯,但這兩個目的都初步達成,接下來就可以想法子深化。


    隻可惜陳佑借著逼趙普病辭,穩固威望權勢,一些雜音也就不會有人理會。


    現在既然迫使陳佑在兩府宰相未能取得共識的情況下強硬通過宰相任命,已經能體現出陳佑對朝廷控製力度不如以往,就得防著陳佑再次通過打擊異見宰相來鞏固自身。


    趙德昭明白此理,點著頭道:“吾知之。”


    頓了頓,他補充一句:“隻要胡、薛二相盡忠職守。”


    胡承約、薛崇這次是真的打算一條路走到黑了。


    以往發生類似事件,以胡承約的性子,失敗之後會第一時間跑到陳佑麵前服軟。


    這一次他沒有這麽做,而是坐到薛崇書廳中,閑談風花雪月。


    散衙之後,陳佑同白茅一道前往書院。


    白茅現在是尚書左丞,當年藏在床底躲避匪兵的書生,現在也能操持國家大事了。


    今天不是什麽特殊的日子,但是周山書院裏聚集了不少曾經是書院學生老師,並且現在依然認可這個身份的文官武將。


    這群人目前到四品的都比較少,大都在五六品。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


    真理堂內,陳佑左手邊坐著白茅,右手邊坐著教育少監曹驄。


    再兩邊是周山係中比較核心的幾人,比如韓陶朱、張賢等。


    確認再無人來,陳佑開口:“今日召集諸君,是為議政,盡可暢所欲言,百無禁忌。”


    同一個書院出身,且認可這個身份,政治觀點至少能求同存異,況且還有陳佑坐在前麵,因此主要話題還是偏向於“仁政愛民”。


    在探討中,白茅、曹驄多次被陳佑點名發言,最後的總結也是指派的白茅來做。


    這基本意味著,陳佑有意讓白茅、曹驄成為周山係的旗幟,尤其是白茅,更是當成領頭羊來培養。


    不管是遲鈍還是機敏,當議政討論結束,陳佑先行離去而留下白茅、曹驄等人後,白、曹二人就成了中心人物。


    曹驄尚有些不適應,白茅倒是泰然處之,十分熟絡地組織起晚上的聚會。


    這邊熱熱鬧鬧,那邊張賢跟著陳佑走進半山閣樓,終於忍不住喊了一聲:“山長!”


    “坐。”


    陳佑靠坐在椅子上,看著有些不安地張賢。


    “同矩啊。”


    “學生在!”


    “轉眼十多年過去了。”


    太宗末年,還是書院學生的張賢因文章言論頗合陳佑胃口而被選中成為陳佑的文書僚屬。


    當年的張賢未及弱冠,如今的張賢已過而立之年。


    “學生不敢忘山長提拔培養之恩!”


    張賢連忙起身,長揖到地。


    陳佑恍若未見,一邊注水研墨,一邊道:“你於朝政,頗為機敏,旁人多有不及也。”


    張賢抿唇彎腰,靜默不言。


    “隻是,這為官,我希望你能記住四個字。”


    說著,陳佑放下墨塊,提筆蘸墨寫下四個大字。


    禮義廉恥。


    “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


    陳佑放下筆。


    “汝為政,當牢記。”


    “學生謹記山長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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