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


    宋杞言點頭,稍一停頓,開始敘說。


    “首先是隱田,自去年九月至今年九月,各縣共檢括隱田九千八百四十餘頃,其中有八千餘頃收為官田,另有一千八百餘頃授與百姓。


    “其二是閑曠廢田,去年共複耕九千二百頃,有八千五百餘頃自今秋起輸納租稅,約有一萬餘頃自明夏起可輸納租稅。


    “不過去年又增加兩千七百餘頃逃荒田,主要集中在江東淮南一帶。至今年九月,止有二百三十八頃得召人承佃。”


    聽到逃田增加,陳佑禁不住皺起眉頭,拿起筆快速記下這一條。


    按照當前的規定,但凡逃戶荒田,隻要田主在十年之內迴來,且能證明身份,就可以拿迴之前被拋棄的田地。


    這類田地一般都是由官府租賃出去,但因為以上原因,很少有普通人願意租佃。


    所以還有兩個規定:


    第一個是,如果逃田已經被佃出去,田主歸業後從旁邊給他同等閑田補償,等待佃期結束;


    第二個是,如果逃田拋荒超過兩年,允許百姓請射,請射後連續耕種三年,且該田已經拋荒超過十年,這塊田就成為請射人的世業田。


    目前還有地方在實行“佃戶連續租佃逃田十年,則該田可為其世業田”的政策,不過對佃戶們的吸引力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大。


    至於請射的百姓,基本都是當地大戶豪富,十有八九和州縣衙門中高層有關係,即便田主歸業,他們也能通過種種手段讓田主無法收迴荒田。


    是以陳佑對這條政策十分警惕,安排宋杞言巡視天下農事後,各地請射必須由縣向州郡申請,提交宋杞言複核,然後備案存檔。


    以上種種,共同導致了一個神奇的現象:一麵是有無產之民無田可種,一麵是閑曠之田無人耕種。


    百姓之所以會棄田逃走,要麽是因為公債,要麽是因為私債。


    前者基本是租借了官府的東西沒還上,或者賦稅沒有足額繳納,收不上來的陳年舊賬,官府免了也就免了。


    可後者官府就沒辦法插手了,非但種類繁多,而且十有七八會導致欠債人傾家蕩產、賣兒鬻女。而一旦私債難以在短期清償,就必定會致使產生公債。


    這種事情,這幾年一直在外麵跑的宋杞言比陳佑要清楚,不過這種事情難以處理且容易讓主事人深陷泥潭,再加上這不在他的職責範圍內,便略過不提。


    “其三是水利田,去年興修水利七百九十三處,開水利田六萬三千八百一十七頃,盡皆入官募人耕種。


    “其四是糧食。江南諸州參種穀物,江北諸州參種粳稻,比例都已達到最低要求,足以應對一般水旱之災。另是占城稻已經推廣至江南各州郡,隻是百姓多以其種與高仰之地,肥沃膏腴之田仍以粳稻為主。”


    說到這裏,宋杞言頓了頓,補充道:“周山書院今春送到福建路的試驗稻種,有幾種穗粒遠大於當前稻種,隻是口感奇差,且多易倒伏、染蟲。”


    新稻種算是陳佑比較關心的事情,宋杞言所說的內容他都從書院項目組知道了,因此隻是點頭:“此事交給周山書院繼續研究,你可以召集有司,看看怎麽才能叫他們順利把新稻種培育出來。”


    宋杞言沉默一陣,低著頭,十分謹慎地處理措辭和語氣:“下官以為,如今僅有周山書院一處培育,就好似一條路,成功固然可喜,若失敗,則又空耗數年。不若……”


    他咽了口唾沫,語氣愈加慎重小心:“不若另尋數組人員從不同的路子嚐試,也可節省時間。”


    “有理。”


    陳佑笑著說出這番話。


    “你可自行安排。”


    宋杞言愣住了。


    好在他一直低著頭,而且及時反應過來,抑製住抬頭打量的欲望,懷揣著詫異答應下來。


    其後又匯報了諸如農具、牲畜、農事宣講等涉農事項,陳佑一一了解之後,勉勵幾句,便打發宋杞言離開。


    走出門口,他突然站住,扭頭看了眼重新關上的木門,心中仍然感覺有些怪異。


    不僅僅是之前試驗新稻種的事情,更多是因為陳佑竟然沒有問他關於天子冊後的事情!


    按照宋杞言的經驗,既然在官家那邊被試探了怎麽看待首相,那麽在首相這邊肯定會被問到願不願意站在首相這邊。


    放到當下,對天子大婚的意見,基本上可以區分出一名官員對首相的態度。


    隻是出乎他的意料,陳佑真的隻和他談了農事相關,別說天子大婚了,當前朝局都沒一句話涉及!


    “宋參政?”


    一聲唿喚,宋杞言迴過神來,卻是一名二十多歲的青年官員抱著一摞案牘站在離他三四步遠的地方。


    宋杞言認識這青年。


    中書省主書宋白,興國元年進士,年初升任主書,負責協助陳佑處理案牘。


    當年先帝在時流行開來的《諸葛傳》就是此人主筆,乃是陳佑的得意學生之一。


    宋杞言會想起宋白的身份,當即在臉上擠出笑容朝宋白點頭示意,同時讓開兩步,不再擋著門。


    宋白手捧著案牘,不好行禮,隻是微微躬身:“下官進去給平章送公文。”


    “嗯,你去吧。”宋杞言的笑容十分矜持,“我正好匯報完。”


    說完,宋杞言當先離開。


    宋白沒有立刻進門,他稍稍轉身看著宋杞言的背影消失在牆角,若有所思。


    迴頭用肩膀推開房門,走進內間,一邊放下案牘,一邊針對這一摞公文裏相對重要的內容一一進行說明。


    待該辦的事情辦好,他突然開口:“山長,學生方才見宋參政站在門口迴首凝望房門。”


    “是麽。”


    陳佑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不等宋白開口,陳佑接著問道:“太宗實錄什麽時候能夠校訂完成?”


    隻這一句話,宋白就不敢再想那些有的沒的,連忙迴答:“年前能夠完成,大概到新年能付梓印刷。”【1】


    “英華殿那邊呢?”


    “《經》、《子》兩部已經校對完畢,現在精力都放在《史》部,預計明年可以完成。”


    “嗯。”陳佑點頭,繼續批閱公文。


    宋白剛剛送來的案牘數量很多,一時半會批閱不完,他也不打算在這裏幹等空耗。


    哪知他正準備離開,就聽陳佑問道:“叫你去洛陽縣,能管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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