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歲支出計錢一千七百二十九萬貫,主要是現錢和糧、鹽。國庫僅餘現錢二百萬貫有奇,今年三月出綾、羅、錦、綺等得錢二百一十萬貫、銀十三萬兩,以供南北軍費。”


    龐中和不緊不慢地說出一個又一個數字,十分的慎重。


    “根據計算,若多次少量典賣,其值可增四十萬貫上下。即,每歲結餘現錢約四百五十萬貫。我朝共有二百一十六府州,一千又八十縣,設使每縣增吏學博士一人,助教三人,生二十人,則每歲支出增加約十萬貫。”


    龐中和頓了一下,說出結論:“若無它事,國朝歲入完全可以支撐各地設置吏學。”


    廳內氣氛仍然十分凝重,他們都知道這個結論是理想狀況下的結論,而且增加的支出隻算了俸祿,沒算各種補貼之類的。


    陳佑用手中銅印敲了一下桌子,問道:“海軍,還有軍兵撫恤,你都算上了麽?”


    “沒有。”龐中和苦笑一聲,“非但這些沒算,各地最近都在上奏要多截留一些稅錢用作法司改製,這部分也沒來得及算進去。”


    “海軍支出大頭在船廠營地以及戰船,船廠營地也就今年需要花錢,戰船的話,一百艘戰船小艇,兩三年內造完應該不成問題吧?”


    汪弘洋出聲插話。


    “照這麽算,每年固定支出隻有軍將俸祿,總不至於比吏學還多。”


    “嗯。”陳佑點頭,不置可否。


    汪弘洋繼續道:“各地截留多少稅錢,要看戶部。”


    他看向陳佑:“不知孫宣懷可能擋住康自觀?”


    陳佑手中動作不停,口中迴道:“估計困難。不過康自觀同王平章和王彥川關係都不錯,我明日去問問王平章,不會叫戶部拿一個離譜的數字出來。”


    停了一下,陳佑補充道:“軍兵撫恤這一塊,我正著人調查軍費支出,叫樞密院順便盯著點,兵部那邊動手腳的可能不大。”


    “但也不能忽視。”龐中和連忙道,“現在我們向戶部要賬越來越不容易了,而且撫恤不經樞密院,稍微改幾個數字,根本發現不了!”


    “可以叫肅政司去查。”劉熙古提了一句。


    陳佑把玩著銅印的手停了一下,稍稍思忖後開口:“我會跟薛居正提一下。事涉軍隊和錢糧,他應該會重視。”


    說話間,他的手重又開始活動,銅印在指間翻轉。


    一句話說完,他輕笑道:“就這樣罷,總不至於一個撫恤加上吏學一年能花掉一兩百萬貫吧!”


    汪弘洋頷首,隨即扭頭看向劉熙古:“這樣的話就隻剩一個冗員和學生生計的問題了。”


    “冗員其實不算問題。”劉熙古解釋道,“縣裏麵的確用不到三五百名吏員,可是底下的裏、鄉甚至村足夠安置這些人。唯一可慮的就是吏員增多導致每年給出的俸祿增多,真到三十年後,一個縣比現在多三五百人領俸,將數倍於吏學支出。”


    其實這都不是什麽事,曆史上宋朝一年稅賦有記載的巔峰時期是至道末的七千又八十九萬三千貫,正常年景平均是五千萬到六千萬之間。


    算起來也就在三十多年後不到四十年,現在的顧慮到那時候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隻不過這種事情,就連陳佑也不清楚,更遑論其他人。


    稍稍思忖,陳佑輕聲問道:“若叫每年考成,下等胥吏直接黜落,如此可減少人數。”


    “這樣就又牽扯到生計問題了。”汪弘洋再次開口,“如果不能解決這個問題,怕是以後吏學教出來的要麽是身無掛牽的遊俠兒、無賴子,要麽是家有薄財的富戶子弟。”


    “怕的是底下盤根錯節。”


    劉熙古說了一句,緊接著滿臉嚴肅地看向陳佑:“相公,熙古仍不覺得各地開吏學是個好事。如今縣裏麵主貳官出於中樞,各僚屬皆由征辟,州府對各縣控製不深。若是由州府吏學安排胥吏,中樞派遣過去的縣令縣丞恐怕不得州府之命便支使不動衙中僚屬。總不至於叫中樞也專門開一個吏學吧?”


    話音未落,汪弘洋直接就道:“義淳你是想偏了。不說不說吏學出來的是不是真能一條心,便是沒有吏學生,縣官初上任真能凡事一言而決?山長不是一直在推動法司稅司的‘垂直領導’麽,若真能成,府軍州就不可能是鐵板一塊。上麵爭起來,下麵人就有了騰挪施展的空間。”


    他稍稍停頓,然後加重語氣:“吏學這件事,某以為最重要的還是怎麽防止真正的貧家子弟被排擠出去。”


    聽到這話,龐中和猶豫著開口:“相公,汪舍人、劉侍郎,小子以為還有一事也需注意。”


    陳佑目光移向他,幹脆開口:“說。”


    龐中和喉結滾動,稍稍整理言辭後叉手答道:“相公從前曾跟我說過上升通道的問題,目前貧家子弟上升通道一個是科舉,一個是從軍。相公開書院,教導法、算、醫、武等科,算是開了另一條偏路,隻是惠及人數千中無一。”


    這話說出,陳佑微微點頭。


    見話語被認可,龐中和放下心來繼續往下說:“如果廣開吏學,這又是一條新的道路,雖然頂點比科舉和從軍低很多,但難度又有不同,且天下各縣鄉都可施行。”


    說到這裏,他十分認真地看著陳佑:“從前隻有兩條路,若真要拚一把,按相公的話是‘提升階層’,也就隻能狠下心來走科舉或者行伍,雖困難,卻也有主政一地或者拜將的可能。而出現吏學之後,怕是狠下心來也隻是到吏學去。長此以往,貧家被排擠出吏學不一定會出現,但貧家隻能為胥吏卻有成為定規陋習的可能。”


    他再次拱手:“山長說要給吏學生晉升空間,我尋思著,若胥吏可為主貳官,科舉出身的官員定然不願,世家豪強亦或不喜。到時候清濁之外,恐怕還會分出一個汙穢胥吏來。”


    此言一出,廳內針落可聞。


    片刻之後,劉熙古和汪弘洋也把目光投向陳佑,等待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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