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樸走出同明殿,正看到康昇站在殿外等候。


    一見此人,王樸突然想到陳佑在宣政殿內所說的消息被扣壓的事情,眉頭不由皺起。


    一個人不管什麽身份,對領導可能用來監視自己的機構都不會有好感。


    康昇倒是十分恭敬地向王樸行禮,王樸卻冷淡地點點頭算是迴應。


    康昇臉上一直掛著笑,等王樸的背影消失後才轉迴來麵朝殿門耷拉著手等待宦官通傳。


    沒過多久,近侍張德鈞走了出來:“康副使,官家讓你進去。”


    說話間臉上神情嚴肅,說完後嘴角下撇死死盯著康昇。


    能讓張德鈞做出這番姿態,得益於之前奉上的金銀珠寶。


    康昇見此,立刻就明白官家現在心情應該不好,對答要小心。當下拱手哈腰以示謝意。


    張德鈞收斂神色,轉身率先進門。


    康昇跟在後麵,進門立刻大禮參拜:“武德副使臣康昇拜見陛下!”


    沒有迴應。


    他脊背立刻起了一層汗珠,伏在地上不敢抬頭起身,也不敢發出聲響。


    就在他渾身發僵的時候,趙元昌終於出聲了:“撫州那個書史是何來曆,你可知曉?”


    康昇知道,但他不敢說,不敢現在說。不說的話不過是失職,但是說了,那就是知情不報。兩種結果一比,任誰都知道該選哪一種。


    “迴陛下的話,臣不知!”


    這話說完,他立刻解釋:“因陛下令梅鬆總攬江南事務,臣少有插手。不過武德司也好,樞密院也罷,終究是聽陛下的,隻要陛下想知道,臣立刻令人去查!”


    又是沒有聲響。


    就在康昇懷疑自己的迴答是不是有什麽問題時,終於聽到官家“嗯”了一聲,頓時鬆了口氣,隻感覺僵硬的身體都放鬆了不少。


    “去罷,查查這其中有什麽內情。”


    “臣遵旨!”康昇高聲應下,強忍著酸痛站起身來,在地麵上留下一灘汗跡。


    倒退出殿,康昇長出一口氣,臉上露出笑容。


    梅鬆沒興趣在武德司和內外間房同康昇爭,但是康昇不知道啊!他知道的是梅鬆搭上了前任首相江相公,也搭上了入京漸漸起勢的趙普,這就讓他產生了危機感。


    別說他早就知道梅鬆在撫州事件中動的手腳,就算不知道,也要想辦法“抓住一些蛛絲馬跡”。


    另一邊王樸走進樞密院書廳,坐了一陣突然出聲:“去把城外周山書院的祭酒徐師進請來。”


    底下仆役立刻領命而去,王樸自己則取下一杆青玉筆,把玩一陣後添水研墨,鋪開紙張揮筆寫下“高宗夢得說,使百工營求諸野”一句。


    提筆仔細打量一番,又蘸滿墨汁在下麵添了兩行小字:“君且著書於野。東平王樸書贈長陽侯。”


    用私印,等待此卷晾幹。


    這期間他也沒閑著,叫人打來溫水清洗青玉筆,用綢布擦淨水漬掛在筆架上。


    筆毫差不多晾幹的時候,徐師進到了。


    “不知相公尋師進來是為了何事?”


    進門之後,徐師進一邊叉手行禮,一邊開口詢問。


    徐師進比王樸大幾歲,這幾年憑著擔任書院祭酒,士林中的名望不算低,因此王樸也沒有太過倨傲,笑著迴禮請徐師進坐下。


    之後才道:“樸請徐君過來,是有些話想請徐君傳達給長陽侯。”


    “相公請講。”


    王樸稍稍停頓,肅容道:“為臣者須戒驕戒躁,《禮》曰:‘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切記切記。”


    徐師進臉色微變,當即拱手道:“師進定將此話帶到。先代山長謝過相公。”


    王樸麵容變得柔和,嗬嗬笑道:“我對將明寄予厚望,相信他能想明白。”


    話說到這裏,他叫仆役取來盒子,將書卷和青玉筆放進盒中遞給徐師進:“這是我贈給將明的物事,還望徐君早日送到將明手中。”


    “相公放心便是。”


    初,佑寓居洛陽,樞密使王樸贈之以青玉筆。是時樸執政事筆,常持青玉筆簽書政事。


    因王樸寫字贈筆都沒有避著人,徐師進剛離開樞密院出了皇宮,這件事就在樞密院內傳開,緊接著傳到其它關注著宮內消息的地方。


    這也正是王樸想要的效果,或者說這是趙元昌希望王樸做出的效果。


    若真是按照王樸的想法,他寧願讓陳佑在彈劾中被放為縣令。


    在家中休養的陳佑見過徐師進後,先是讓人把字卷裱起來,後兩日前往書院開課講《出師表》。


    陳佑講解文章,可不會去分析文學價值,他沒這個水平。他講的是諸葛亮寫下這篇文章時的政治、軍事、經濟環境,分析丞相府做出這個決策的影響因素、決策目標等等。


    當然,後世之人隻能通過史書和時人筆記來一窺大略,所有分析都是猜測,無法盡知前代實情。陳佑沒想著撥開時間迷霧探究曆史真相,他隻是通過分析《出師表》來表達自己的觀點和傾向。


    這番隔空交流沒過多久,李明卿加太子少保,陳佑算是安全過關。


    閏月十七,製以尚書右仆射、平章事王樸為尚書左仆射、加昭文館大學士,王樸正式成為首相。


    同日,以左衛上將軍、太原節度使巴寧泰權樞密使、知樞密院事。


    除此之外,樞密副使馬青檢校樞密使、留守開封,竇少華、王彥川任樞密副使,焦繼勳同知樞密院事,慶州刺史李榖以兵部侍郎權知兵部事。


    劉承澤、王彥川、焦繼勳、李榖四人將負責析分兵部和樞密院的職權,不過他們四個隻有建議權,最終提交到官家手中的方案要經過王樸的批準。


    南邊竇少華的職事由高行周接替,北邊巴寧泰的職務交給國丈盧璟。


    趁著這個機會,趙元昌再次調換部分節度使的駐地,將一些州縣官員調動重新納入中樞管轄。


    十月,城父縣令盛景芝上《授官入仕劄子》,稱應當清理國朝授官途徑,建議國朝授官止於科舉、門蔭、流外入流內、因功等四類。同時點名洛陽周山書院畢業頭名直接授官,稱此舉會導致科舉起不到應有的效果,直言“書院授官,其人以師長為恩而不以朝廷為恩”,要求盡快取消這項特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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