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側殿中,趙元昌正在同楊子任閑聊。


    閑聊就是想到哪說到哪,沒有一個明確的主題,同皇帝閑聊,是極少部分官員才有的經曆。當然了,有用這樣的經曆的人或許會感覺到榮幸,但是說起來卻是避之不及。畢竟閑聊的時候誰知道哪句話就會導致官家不滿,等反應過來想補救都來不及。


    不過楊子任不一樣,他沒有緊張惶恐,在皇宮中看了那麽多的書,這時候有人願意同他談論這些書,有的隻是喜悅。即便這個人是皇帝。


    談著談著,趙元昌突然歎息一聲:“在這上麵,我不如澗西多矣!”


    若是陳佑或者其它什麽人在,估計是謙虛加吹捧,可現在坐在趙元昌麵前的是楊子任。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官家心在天下不在書卷,不如臣也是常理。”


    語氣平淡,神情平靜,就仿佛坐在他麵前的不是皇帝,而是某個身份平等的好友一般。估計在他心裏,皇帝也好,仆役也罷,隻有身份上的尊卑,沒有人格上的高下。


    趙元昌嗬嗬一笑,不以為意。正是因為楊子任如此表現,才叫他另眼相看。


    “都說皇帝是孤家寡人,難得有澗西待吾以友。”


    說完這句,他不等楊子任迴話,便起身走到一旁書架前:“昨日廬州陳佑奏稱舒州刺史江夏青在舒州境內遇刺,你看一看。”


    楊子任起身接過趙元昌遞來的奏疏,重新坐下仔細翻看。


    他隻是更喜歡讀書罷了,不是那種對政治一竅不通的人。更何況讀書明智,看的書多了,他對治國理政也有自己的想法,隻是不怎麽表現而已。


    看完之後,楊子任沉默一陣,開口道:“看廬帥的描述,似乎不是很嚴重。”


    “嗯。”趙元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是他自己的事情,當然不嚴重。”


    從這話語中可以看出來,趙元昌有些不滿陳佑的處置方式,不滿的主要原因是魏王趙德昭就在廬州。


    一州刺史都能在自己轄區中遇刺,隨身親衛還損失慘重,不得不讓趙元昌這個遠離兒子的父親感到心憂。偏偏陳佑采取了比較保守的應對方式,提起此事也盡量少著筆墨以免顯得過於關注,就是這種態度讓趙元昌心中不滿。


    知道陳佑不是那種保守懦弱的性子,楊子任大概能猜到陳佑這麽做的原因,也能理解他的選擇。


    “的確,廬帥處置略顯不足。”楊子任點頭附和,理解不代表讚同,“官家可令其加派兵馬剿匪。臣聽聞拿下舒州的時候,不少宋國殘兵避入山林,若不設法清理,類似之事恐會多次發生。”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趙元昌皺著眉。


    楊子任沒有繼續說話,雖然不讚同陳佑的做法,但他也不會背後捅刀。


    八月廬州最大的一件事情是揚州大都督府長史陳佑被官家下詔斥責了!


    既然是下詔,那就不可能隻給陳佑一個人看,基本上整個都督府都知道,然後很快所有關注都督府的人就都知道了。


    之前收到舒州求援的時候,陳佑就派了一部分兵馬過去幫忙,而且這些人沒有一個統率,可以說是完全交給舒州來指使,也的確剿滅了不少盜匪。


    他自認為這件事做得不說最好,卻是最合適的,沒想到就被斥責,還是不留情麵的那種。


    但是沒辦法,畢竟是皇帝,於是老老實實的上表請罪。


    另外就是剿匪,既然官家發話了,陳佑就必須動起來。不過他依然沒有過於插手其它州縣,除了安排人幫助各縣成立結社外,主要是在廬州境內山林河湖一處一處清理,就當是練兵了。唯一的壞處就是耗費錢糧太多。


    八月還有一件事,陳佑一直關注著北麵戰事,巴寧泰竟然在雲州城下敗了。


    或許是巴寧泰運氣不好,相比於消息的傳遞速度,遼國內亂平定的有些快。遼國的大同軍節度使得知政局穩定,新帝已經獲得絕大多數部族的支持後,頓時打消迴去平亂的想法,老老實實派出信使表達忠誠,同時返迴雲州。


    在朔州耽擱一些時日的巴寧泰大軍抵達雲州城的時候,正好遼軍歸來,一場意料之外的遭遇戰,直接把巴寧泰打懵了。幸好他反應迅速調度及時,雖然損兵折將,但好歹之前拿下的朔州沒有丟,這次是有功有過。


    陳佑得知這個消息,就明白十一月攻宋大概是穩了。


    還是那句話,南邊好欺負,剛經曆一場戰敗,周國需要有一場勝利來威懾國內方鎮。


    九月初九重陽日,帝遣使召宋國主入京朝見。


    與使者一起出發的,還是給陳佑送去密信的宦官。信中言:若是宋國主有不臣之心,可於十月中旬率部攻宋。


    其後半個月,能夠調動江淮一線兵馬的符契敕令先後交到魏王手裏,實際上就是交給了陳佑。


    在這期間,趙元昌再次下詔申飭陳佑剿匪不力。


    前一次是真的生氣,這一次卻是君臣演戲。詔書抵達廬州後,揚州大都督府下令調集境內空閑兵馬前往廬、舒、蘄等州剿匪。為了支援三州剿匪事宜,各地存糧也在朝廬州、舒州運輸。


    宋國南昌府,平頭百姓在為了生存而勞累奔波,高官顯貴則是為了維持自己的享受而絞盡腦汁。


    戴延康坐在椅子上,臉上怒色未消。


    前天周帝詔令抵達,要求他入洛陽參加冬至大朝會,為此戴延康召集親信重臣商討如何應對。吵了一天多還沒個結果,剛剛就有一個勸他去洛陽的被下獄。


    不論是戴延康還是他手下這班大臣,都明白如果他去了洛陽,下半輩子是別想再離開了。他倒是聽說過北邊府州折從遠當年拖家帶口入京,都做好留在京城的準備了,沒想到最後還是被打發迴去做一鎮之主。


    即便有這個正麵例子在,戴延康也不想冒險。宋國雖說對周稱臣,但獨立性不是那些方鎮所能比的,他一來舍不得如今的生活,二來害怕死得不明不白。


    但是,皇帝召見你直接拒絕,滔天怒火不是誰都能承受得起的。


    戴延康揉揉眉骨,語氣有些疲憊:“去洛陽議無須再提,議一議怎麽打消周主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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