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入了冬,大大小小的雪就一場接著一場的下。而禦守府又偏居大唐北方,氣候更加寒冷,除了各地郡城依然人氣不斷外,官道上行人寥寥無幾,更別說是大雪封鎖的山中了。


    臨近禦守府的一座大山上,矗立著四座殿宇,東南西北環山頂而建,仔細看去風格詭異各不相同。


    半山腰處升騰起嫋嫋青煙,這是一間占地不大隻有方圓十餘丈的茶館,緊鄰在登山的唯一古道旁。如今大雪封山,此地人跡罕至沒有一點人煙。


    與外麵的冰天雪地不同,茶館內溫暖如春。根源就是在北側有一麵壁爐,裏麵火舌吞吐,坊市間價格不菲的精炭,仿佛不要錢般被投入其中。


    茶館內隻坐了一桌,且隻有三人。


    身材消瘦,滿臉畫著彩繪的中年男子,穿了一件緊身的黑色棉袍,整個人看起來鬼氣森森。


    血月幫幫主,宋黎。


    體型肥胖成球的一名中年女人,身穿大紅大綠顏色十分豔麗的長裙,相貌奇醜卻偏偏塗脂抹粉,濃鬱的香氣令人幾欲作嘔。


    汙神教教主,芮麗。


    最後一人是個十三歲左右的半大孩子,個頭矮小不過五尺,可全身健壯布滿肌肉,身上的褐色短打棉袍被撐得高高鼓起,一雙綠色豎瞳中充滿了冷漠。


    聖童堂堂主,文天仇。


    肥胖如球的女人率先開口:“魏瞳那蠢娘們,居然為了區區一個男人,險些壞了教主的大事,如果落到我手上定然讓她生不如死。”說完側頭看了一眼旁邊二人,“要我說魔音坊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咱們三家何不吞並了去?”


    宋黎冷冷的看著她搖了搖頭:“別忘了咱們現在之所以能成為‘魔教四柱石’都是教主扶持,沒有他老人家的話,我勸你還是收起那點小心思,不然別怪我血月幫不客氣!”


    文天仇雙臂環胸也出聲附和:“芮姐,教主說了以後我們內部禁止一切明爭暗鬥,必須團結在一起一致對外,這可是鐵律。你說這話要是傳到教主耳中,恐怕沒有什麽好果子吃。”


    “是是是,我這不就是跟你們商量的麽?畢竟現在魔音坊近在眼前又群龍無首,實在是饞人的很。”芮麗翻了個白眼,“木鹿大的軍隊已經出發這麽長時間了,不知道情況如何,咱們什麽時候動身?”


    “不急,反正都已經準備就緒,隻要教主一聲令下,這大唐……”宋黎說著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文天仇眉頭卻皺了起來:“我還是不放心那個大雷音寺的行者。如果他僥幸不死迴到山門把此間事情一說,自然有老禿驢能識破咱們身份,到時候那些自詡名門正派的人如果再次聯合……”


    芮麗聞言臉色一沉,白花花的粉底如雪花一般的向下掉落:“不可能!咱們三人聯手不光已經重創了他,還身中了我們汙神教‘一朝夕’奇毒,此時必然已經死在這深山老林的某處了。”


    聽到文天仇的擔憂,宋黎卻凝眉沉思:“二十多年前的事決不能再次發生,教主為聖教謀劃了這麽久,咱們可不能有絲毫的掉以輕心,是死是活必須眼見為實才行。”


    芮麗冷哼一聲:“說得輕鬆,這雖然隻是‘潛龍山脈‘的支脈,可崇山峻嶺多以百計,如今又大雪封山,想在其中找一具和尚的屍體無異於癡人說夢。”


    宋黎點了點頭,轉頭看向文天仇:“你怎麽說?”


    蛇瞳少年沉思片刻:“死的不好找,那咱們可以按照他活著的找。找我聖童堂麻煩的無非就是那些村中山民,等我迴去看看今年哪裏沒有交出‘貢品’,如果和尚還活著一定就藏身在其中。”


    宋黎眼睛一亮:“好,就這麽辦!”


    ……


    入夜,張子龍李尋仙二人抱著被子來到側屋,正在桌邊蒲團上打坐的三藏皺眉問:“你們來幹什麽?”


    李尋仙沒好氣道:“還能幹什麽?睡覺唄!人家隻有三間房,咱們隻能擠一擠了。”


    旁邊的張子龍已經旁若無人的把手中被褥往地上隨意一丟,大大咧咧的躺在床上:“先到先得,你們自己找位置吧。”


    李尋仙四下掃了一眼,揮手間真氣湧動,房中的桌椅已經被挪到了門邊。他在空出的地方鋪開被褥,看到盤膝的三藏還呆坐原地不準備挪窩,忍不住推了一把:“有點擠,你去那邊。”


    三藏被推得跌坐在一旁,心頭升騰起一股無名怒火,猛地站起身就準備嗬斥。


    張子龍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冷不丁的說:“你可是佛門行者,高僧座下的弟子,就這麽容易犯了嗔戒?”


    三藏一愣,迴過神後雙掌合十,口中默誦經文,等怒火消散方才開口:“非是小僧不願,可我體質特殊,從小同屋而眠的師兄弟都深陷因果無法自拔,最後隻能黯然還俗。下山前師父還曾百般叮囑小僧,這都是為二位施主好,你們還是另尋他處吧。”


    張子龍‘騰’的一下坐起身,滿臉狐疑的上下打量和尚:“真的假的?你可是佛門弟子,要記得出家人不打誑語。”


    三藏一臉堅定的點頭:“阿彌陀佛,小僧所言句句屬實。”


    李尋仙和衣而臥,聞言側過身背對和尚:“趕緊睡吧,我們可不是佛門信徒,大家都是先天境的武者,別老拿這些裝神弄鬼的話糊弄人。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與其我們兩個出去找地方住,不如你一個人自己出去。我可是聽說佛祖都有割肉喂鷹的大慈大悲,小和尚你也發發善心,出去的時候記得把門關好。這幾天實在是累的不輕,我就不送了。”


    他說完沒一會就響起了勻稱的唿吸聲,顯然已經進入了夢鄉,絲毫不理會旁邊臉色鐵青的和尚。


    張子龍見狀也躺倒在床上:“放心睡吧,你體質再神奇遺憾的也是那些還俗的師兄弟,我們本就是紅塵中人,無所謂。”


    唿吸之間,少年輕微的鼾聲已經響起。


    三藏看著相繼睡去的二人氣得嘴角抽搐,念經壓下心頭火起,二話不說就也鋪開了被褥躺下。


    好良言難勸該死鬼!


    夜,漸漸深了!


    ……


    荒莽大地上沒有國家,沒有律法,沒有安全,所有生命都在遵守優勝劣汰、勝者為王的自然存續的法則。與野獸妖物相比,身體孱弱又沒有尖牙利爪的人類,脆弱的像是一頓頓會行走的佳肴。


    如果你生活在這樣一個世代,你會怎麽做?


    為了活著?為了部落的繁衍?亦或者是為了種族的延續?


    萬裏大沼的南疆,生存條件更為險惡,不是沒有人想過要帶領部落離開這片充滿死亡與危機的絕地。他們的下場要麽是沉溺在沼澤中做了養料,要麽是消失在波瀾詭譎的無邊大海上生死不知。


    內疆一座山腳下有個很小的部落,人數不過二百,在旁邊幾家大部落的欺壓下苟延殘喘,隨時都有被吞並的可能。


    九月的某天,部落中隨著一個嘹亮的哭聲,所有人都喜氣洋洋的前來祝賀,誰讓這是族長家喜添新丁呢。


    不會有人想到,這個名為蒲冰的女嬰,未來會給南疆帶來多少變化。


    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張子龍明明知道這是在夢境之中,卻隻能以蒲冰的視角來經曆這一切。


    ……


    冬日的陽光來的總是特別晚,當玉兒托著簡單的飯菜,吃力的推開門時頓時被嚇了一跳。


    看著就十分厲害的疤臉少年神色惶恐,與旁邊同樣臉色難看的落魄青年一起把和尚逼在角落,屋內氣氛十分緊張。


    “那個……該吃飯了。”玉兒小心翼翼的說了一聲。


    三藏透過二人身軀看到小姑娘擔憂的眼神,誦了聲佛號擠了出來坐到桌邊:“二位,咱們先吃飯吧。”說完對玉兒笑了笑,“麻煩玉兒小施主了。”


    “不礙事。”玉兒靦腆一笑轉身離開屋內。


    李尋仙與張子龍坐在桌邊,前者端起一碗白粥三五口喝了個精光,抹了抹嘴率先發難:“你這禿驢昨晚是不是給我們下藥了?”


    三藏細嚼慢咽的吃著早飯,聞言搖了搖頭:“小僧昨晚就與你們說了,可是你們還執意要與我同眠,現在怎麽反倒怪起了我?”


    張子龍眉頭緊鎖,以雙指輕叩桌麵,等三藏把飯吃完才開口問:“那個夢,可有什麽講究?”李尋仙臉色也凝重起來。


    三藏雙掌合十:“阿彌陀佛。善惡之報,如影隨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兩位施主所夢,正是你們身上最重之因果。”


    李尋仙聞言臉色鐵青:“放屁,我從小就是孤兒,怎麽可能夢到自己的身世?”


    張子龍卻若有所思的捂著胸口,那裏麵可是裝著蒲冰的轉生蠱,而手中的九龍劍也是機緣巧合在月神墓中獲得。


    因果?原來如此!


    三藏起身來到窗邊,推開窗戶看著外麵白茫茫的天地:“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無心施主應該已經明白了,因果在你自身與小僧無關,是非真假理應由施主自行判斷。”


    李尋仙呆了片刻,迴過神後冷哼一聲摔門離去。


    張子龍卻不為所動,看著和尚的背影有些唏噓:“原來如此,你的體質應該就是傳說中的‘三生石’吧!那幾尊英靈也是遵循著你三世的因果而來!”


    雖是問,可語氣十分肯定。


    三藏迴身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想了片刻最後點了點頭:“不錯,傳說地府有一塊‘三生石’,近之可照見三世因果。而小僧,就是那塊人間的‘三生石’。”


    “還真是江湖之大,無所不有。”張子龍想起夢中那些曆曆在目的場景忍不住感慨一句。


    三藏雙掌合十:“阿彌陀佛。人活當下,奉勸施主一句,最好不要過多牽扯其中,不然黃粱一夢壞了心性。”


    少年卻不為所動,起身伸了個懶腰,嘴角帶著笑:“我有預感,總有一天我跟她會再次相遇。能有如此了解敵人的良機我又怎麽能錯過?法師,今晚也打擾了。”


    說完大步出門,隻留下三藏一人呆立當場。


    ……


    山村外不遠處的小山上,李尋仙盤膝坐在積雪中,渙散的瞳孔沒有聚焦,顯然已經神遊天外。


    嘎吱,嘎吱。


    張子龍邁步來到他身後,俯瞰正在修建柵欄的村民:“麵對魔教那些高手,這些村民明知道不是對手,還在盡自己所能的準備抵抗,有些血性。”


    李尋仙沒有迴答,也不知道聽沒聽見。


    少年皺眉踢了他一下:“如果沉淪在那些所謂的‘真相’裏,何不暫時拋開主觀意想不做判斷?畢竟咱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的師父還等著你去解救呢!”


    師父!!!


    李尋仙聞言瞳孔微縮迴過神來,從地上捧起一把積雪狠狠的搓了搓臉,再抬頭時已經眼神明亮:“不錯,我還有師父。”說完起身與少年並肩而立,“咱們什麽時候走?”


    張子龍看著遠處影影憧憧的白色山峰,搖了搖頭道:“再等等,咱們完全可以以逸待勞。”


    “什麽意思?”


    “據你的小情人魏瞳交代,咱們到這其實已經進入了禦守府的範圍,魔教的山門也應該就在這山脈中的某處。可現在隻有你我二人,就算可以用‘禦劍術’翻找也無異於大海撈針,既然如此就讓他們自己送上門豈不更好?”


    “我跟魏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樣!”李尋仙紅著臉駁了一句,然後追問,“他們連我們的存在都不知道,為什麽會乖乖送上門?”


    張子龍眯起眼:“據我所知當年圍剿魔教,正道聯軍帶頭的就是佛門魁首‘大雷音寺’與大唐第一劍派‘劍閣’。現在他們想卷土重來,就不可能放跑了三藏這個大雷音寺行者,不然消息傳出去,魔教又會再次陷入被圍毆的窘地。”


    少年說著環顧四周群山:“如果我沒猜錯,現在看著風平浪靜,這片山脈四周已經被團團包圍了,咱們現在貿然出擊,隻會過早進入他們的視線。”


    李尋仙眉頭緊鎖:“咱們手中可是有‘名冊’,完全可以把師父換迴來。”


    張子龍歎了口氣:“那也需要見到正主才行。不論是魔教教主陳天悟,還是寧王安常在,他們身居高位自然會投鼠忌器。可要是碰見了聖童堂那幫人,最大的可能就是直接抄家夥動手了,這就叫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


    李尋仙長舒一口氣:“我信你,拜托了!”


    少年點了點頭沒有迴答,二人就這麽並肩而立看著山中雪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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