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敵人這樣的評價顧昭華也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最後她笑了幾聲,卻沒再就這個問題繼續探討下去,反正說來說去又會扯到老話題上,事實上就是白子波看她不順眼,而她看白子波也不順眼,如果不是現在被困在這裏,他們大概一輩子也不會這麽說話,所以沒必要做什麽人性分析,她是好是壞與他又有什麽關係?她也根本不會關心自己在他的心裏到底是好、還是壞。


    “你的腿怎麽樣?”顧昭華用腳尖碰了碰,如願得到一聲吸氣,她在他身前笑得悄無聲息,就算是報了仇。


    “大概是斷了。”白子波原還想說若不是為救你也不會斷,可想了想這話卻沒說出口。他是為救她才落下山坳不假,可那隻是自然而然的舉動,他之前也沒有料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否則若早知道她是顧昭華,他伸不伸手相救都是個未知之數。可顧昭華,卻是在明知他們敵對、他散發流言壞她名聲的前提下反過來又救他一迴,不僅沒有讓他凍死,還時時地與他說話,她雖不居功,甚至並不表現出來,可她所做的確確實實地是在拉迴他的注意,以保他不會因寒冷和寂靜而陷入無邊的沉睡之中。


    “可惜我不會接骨,要是你那位婉柔妹妹在就好了。”顧昭華略帶嘲弄地迴了一句,說完自己也覺得沒意思,他們被困在這寒冷黑暗的山坳裏,沒理由不談些有趣的事、反而用白婉柔來打發解悶。“我們聊聊天吧。”她提議。


    白子波努力撐著不讓自己睡過去,對顧昭華的話有問必答,“聊什麽?我不怎麽會聊天。”


    顧昭華有些驚訝地迴頭去看他,尚算明亮的月色映得身後青年的臉色無比蒼白,倒讓他褪去幾分沉穩嚴肅,少了幾分故做老成,那張英俊的麵孔看起來更符合現在的年紀了,“你不會聊天?都說白氏雙傑名動京城,你和你弟弟我也算都見識過了,嘴皮子一個比一個俐落,說你們不會聊天豈不冤枉了你?”


    提起白子逸,白子波心中一凜,他這才記起懷中的人是白子逸心心念念的,甚至還可能與白子逸有過什麽不純潔的關係,而現在她竟然坐在他的懷裏,背靠著胸,相互依偎取暖。


    白子波身上僵硬的時候顧昭華就知道他又想歪了,為了不讓這剛剛才有些緩和的氣氛再次僵化,顧昭華歎了一聲,難得地解釋道:“我的確害白子逸挨了頓打,可他縱容他表妹扣留我的丫頭,汙蔑相國府的人偷盜糕點,還將我罵得狗血淋頭,我不稍稍反擊怎能咽得下這口氣!”說完她不等白子波迴答就扭身指著他的鼻子,“不許說我不對!”


    白子波瞠目結舌,他何時見過這樣的女人?竟把指尖頂到他的鼻子上威脅他。


    或許是現在的情況太過特殊,又或許是他被踢怕了,總之他竟沒有再說什麽有的沒的,就事論事地道:“那封信我看過了,若信中所言屬實,你並沒有什麽錯的地方。”


    顧昭華失笑,“這可真不像白家人說的話。”


    白子波急著又問:“你和子逸當真沒有什麽?”


    顧昭華“呸”他一口,“他倒是想!可惜你們白家的男人天生心眼兒小,我無福消受。”


    白子波當即又被氣得不輕,哪有當著他的麵說他心眼兒小的?不過他又為白子逸感到心虛,白子逸倒是真的想了,而他開始並不理解,甚至認定是顧歸華施了什麽惑人的手段,可現在,他竟然理解了白子逸。


    這個想法讓他驚得不輕,他為何會理解白子逸?難不成,他也開始覺得顧昭華實在有過人之處,值得讓人那般惦記?


    白子波為自己的想法心驚,顧昭華再說什麽他便不再迴應,顧昭華連問幾個問題都打了水漂,也覺得很沒意思,慢慢地便沉寂下去。


    少了她在耳邊說話,白子波的眼皮又開始發沉,他甩了甩頭,“怎麽不說話了?”


    顧昭華沒好氣地道:“我可沒有對牛說話的習慣。”


    白子波微微一愕,“哪裏有牛……”說完他自己先笑了,“我是牛。”


    顧昭華極度無語地看他,“你真是白子波?反應這麽慢到底是怎麽混到吏部去的?”


    白子波想了想,“讀書,然後考科舉,我是那一年的二榜第三名。”


    顧昭華撇著嘴,“說得好像還挺光榮,我還當白家的人個個都是狀元之才呢。”


    “狀元有什麽好?”白子波的神色在這樣隨意的交談中慢慢放鬆,情緒也跟著放鬆了,“樹大招風,白家本就是朝中清流,多少人想扳倒白家取而代之?所謂站得越高風險越大,得了狀元或許贏了榮譽的名聲,卻也帶了更多的眼睛盯著白家,況且曆年的狀元大多去了翰林院編書,頂著狀元名頭就連徇私都不方便,你說,這狀元有什麽好的?”


    顧昭華托著腮想了想,“還真是這麽迴事,你們家也真夠奸詐的了,明明能考好,卻故意錯過三甲之席。”


    白子波現在已經有點習慣顧昭華隨時隨地會念上白家兩句,知道就算反抗也得不來相應的結果,所以他很幹脆地聽而不聞,權當沒有聽見。


    顧昭華見他不說話,知道他又生氣了,為了避免這樣寒冷的雪夜沒有話說,她隻能再退一步,“不說這些了,我們不如來玩玩。”


    白子波立時緊張起來,身體都僵直得厲害,“玩……玩什麽?”


    顧昭華被他如臨大敵的樣子逗得大笑起來,“你可真是夠了,我似乎並沒有做過什麽穢亂之事,這種印象你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白子波麵紅耳赤,再細想想,似乎真如顧昭華所說,她並沒有真的做過什麽,隻不過因為她壞了白婉柔的名聲,所以他才以牙還牙地那麽去散播傳言,說到最後竟然連他自己都信了。


    白子波自省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又覺得不對,如果她真的潔身自好,那現在她坐在自己身上,倚在自己懷裏又算什麽?是不是今日不管是誰與她一同落到此種境地,她都會這麽做?想到這裏他心裏竟隱隱地有些不舒服,他不敢深想,直接將這種不舒服直接歸於往日對她的反感,可又越發心虛了。


    “不然怎麽樣呢?”顧昭華仿佛看出他的想法,“任何事情在生死麵前都算不得大事,我心中坦蕩才會隨意而為,你卻已經被一些陰暗束縛得動彈不得了。”


    麵對這樣的斷言,白子波想不出什麽反駁的道理,他第一次這樣仔細地打量顧昭華,顧昭華側坐在他的腿上,迴頭與他對視,沒有半點迴避。


    顧昭華本就生得明美動人,原本是謙讓有度的性子,重生後的一些言行中又帶了些許的狠厲之氣,讓她看起來既溫婉又堅定、既謙和又傲氣,這樣種種的矛盾在她身上疊加起來,卻並不讓她顯得複雜難懂,誠如她所說,她心中坦蕩,一雙眼睛裏便真的幹幹淨淨,縱使在黑暗之中,借著些許的月色也依然亮得動人。


    白子波猛然瞥過眼去,他伸手輕推了她一下,神色間帶著慌亂和窘迫,“我、我腿麻了。”


    顧昭華看著他微紅的麵孔已然有所察覺,卻沒有起來,隻挪動身體往他的膝蓋處坐了,避過那讓人尷尬不已的局麵。


    雖然沒有明說,可顧昭華的行動已充分說明她了解了他的窘迫,白子波的臉上紅得好像快要滴下血來,極為羞愧地低著頭不敢看她,同時以意念不斷平複自己的內心,別讓他再度出醜。


    可哪有那麽簡單?顧昭華移開後,已經火熱的部位貪戀她身體的柔軟,漲得越發疼了,白子波深深為自己的反應不齒!臉上的紅潮開始漸漸消褪,蒼白又一點點地爬迴他的臉上。


    “還玩嗎?”顧昭華終是做不到視而不見,也不願情形變得太曖昧,還是起了身,可他們共披一條大氅,她直不起身來,又不打算坐在冰涼的地上,便蹲在那。


    白子波知道她這是在給自己台階下,心裏除了羞愧便又有了一分感激,含含糊糊地問:“玩什麽?”


    “對詩吧。”顧昭華笑著說。


    白子波也笑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笑,大概是覺得這是自己的長項吧,但更多的應該是為顧昭華的善解人意,“好,白某奉陪。”


    白子波自認不會怕任何形式的對詩,別說是以前人之作應對,就算當場寫詩他也沒有問題。顧昭華笑得狡黠,“你可不要後悔,咱們就……對一對情詩如何?”


    白子波的臉馬上又紅了,心道:剛剛覺得你善解人意,你就又拿剛剛的事情來打趣,實在可惡。可到底也沒有口出惡言,低低應了一聲,“依你。”


    顧昭華清了清嗓子,“那我先來。”


    “舊時心事,說著兩眉羞。長記得、憑肩遊。緗裙羅襪桃花岸,薄衫輕扇杏花樓。幾番行,幾番醉,幾番留。也誰料、春風吹已斷。又誰料、朝雲飛亦散。天易老,恨難酬。蜂兒不解知人苦,燕兒不解說人愁。舊情懷,消不盡,幾時休。”


    一首纏綿情詩自她兩片飽滿紅唇中緩緩吐出,多少情懷,多少愁怨,便如低語嗔嬌,一時間白子波隻覺春暖花開,再感覺不到周遭的寒風凜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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