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十禾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肚子裏“咕咕”唱起了空城計。


    她輾轉反側,肚子總是不肯消停,她隻能睜開了眼睛,扶著被子,從床上坐起來。


    目光落在了床側的櫃子上,掀開被子下床,踩著鞋半穿進去,就跨了兩步,蹲到了櫃子前頭,把第三格抽了出來,裏頭端然放著個油紙袋。


    她將油紙袋拿出,打開來,卻沒有瞧見預料中的桂花糕,隻剩下一些糕點的碎屑了。


    十禾頗為悲憤,撚起那點碎屑就朝嘴裏塞,沒塞兩口直接提起油紙袋,朝嘴裏倒。


    但是很顯然,這點碎屑於饑餓而言,壓根不頂事。


    十禾摸著“咕咕”叫個不聽的肚子,頭疼的不行,如果沒有點東西祭一祭她的五髒廟,她會餓死的。


    月光透過紗窗,於地麵灑層淺淺銀輝。


    十禾吸了吸鼻子,伸手把踩在腳下的鞋穿好,扯過櫃上的厚披風,慢慢站起身來,披在肩上。


    趁著月色一路摸到了禦膳房,禦膳房有扇窗子是十禾故意敲壞的,那栓子上不上,一推就開。


    她敲了敲窗戶,確定裏頭沒人,便將窗子翻開來,剛一翻開,撩起裙擺準備往裏頭鑽,就見黑暗中出現了一襲紅衣。


    “鬼啊!”


    十禾一個激靈,猛的收迴了腿,整個人後傾摔在雪地裏。


    她手腳並用的翻身朝後爬去,鬼哭狼嚎道:“哇!我沒幹過壞事啊!鬼祖宗!這世上可沒有比我更老實的了!你找別人去吧!”


    佛祖啊!菩薩啊!她以後夜裏再也不貪吃了,顯個靈救命啊!她肯定做個好人,積德行善!


    那紅衣鬼魅於窗內無聲飄出悠然啟唇道:“可我,就想讓你下來陪我,怎麽辦?”


    十禾放下起身要跑,裙擺卻被人踩住,一步跨出,又重新撲倒在了雪地裏,吃進了一嘴的雪花,於唇齒間融化開來。


    那紅衣鬼魅鬆開腳,緩步走向十禾身前,那如烈火般張揚的紅衣,一點點進入她的視線。


    但是鬼魅這東西,好像就是靠迷惑人心來達到攝魂的目的的。


    想到這個,十禾本就涼掉半截的心,頓時涼了徹底。


    在紅衣鬼魅停步蹲下身露出臉前,十禾死死捂住了眼睛。


    哭的那叫個慘,一把鼻涕一把淚,心裏頭直發怵,就差直接跪下來了磕頭。


    她吸了下鼻涕,繼續嚎:“祖宗,你行行好,等我死了去陪你吧。”


    “……”


    哭聲為寒風席裹,於麵麵宮牆中迴蕩,卻意外的沒有引起侍衛的注意。


    倏爾間,十禾手上一輕,肩頭一緊,整個人都被提了起來。


    不是吧?現在鬼都直接上手拖走了嗎?


    十禾顫抖著,伸出幾乎僵硬的手,摸索了一陣企圖抱個胳膊求個饒什麽的。


    幾近摸索之下,十禾卻是摸到了處凹凸不平,很是緊致的胸膛……


    上天明鑒,她真的沒有刻意吃這隻鬼祖宗的豆腐!


    紅衣鬼魅以一種不容反駁的語氣,命令道:“睜眼。”


    “不!”十禾想也不想的拒絕,然而,寒風夾雪吹入脖頸的那一刻,她開始慫了:“……不了吧……”


    身前那隻紅衣鬼魅,顯然是無意同她扯皮的,冰涼的指尖搭在了她的眼皮上。


    十禾的心髒抽的更厲害了,怎麽辦?這是要直接攝魂了嗎?


    十禾仍在哭天搶地的嚎喪:“鬼祖宗……”


    紅衣鬼魅並沒有搭理她,而是指尖輕輕一分,倒也不甚用力。


    十禾的眼皮被兩根修長的手指,強硬的扒開來,她有努力抵抗,但還是以失敗告終。


    眼皮被扒開的瞬間,一張俊美無儔的麵龐落入眼中,十禾的哭喪聲隨之戛然而止。


    兩串鼻涕泡卻沒能吸迴去,被風一吹,晃晃悠悠的掛了下來,直奔眼前人的袖口而去。


    垂落的一刻,袖袍為風所揚,恰好避開了那兩條鼻涕。


    而眼前的卻也不是什麽紅衣鬼魅,而是白日裏輕薄她的那個紅衣少年。


    此刻,那雙桃花般妖冶驚心的眼眸,正直直地看向她,似有探究。


    十禾咽了口口水,怎麽辦,她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原本她可以質問一下人家,白日裏的荒唐行徑,現如今,她這姿態確委實有些丟人了。


    四目相對之下,少年不知從何處取出了一塊素白手帕,仔細的擦拭著十禾麵上的淚痕。


    那雙桃花眼冷冷清清,未有半分溫度,可卻片繾綣了一派掙紮眷顧之色,不知悲喜,叫人心痛。


    他凝視著她麵頰的每一寸,手中動作極其溫柔,仿佛他手中捧的不是她的臉,而是什麽世間罕有的寶物。


    她麵上淚痕,連同鼻涕也被擦了個幹淨。


    不知為何她耳邊卻恍惚聽到了一句,“可是十禾……我未曾想過有一日……我會這般厭惡你。”


    十禾蹙眉,肝腸一陣絞痛,肚子卻不合時宜的“咕咕”叫了起來。


    少年抬眸看著她:“你餓了?”


    十禾尷尬的應了聲:“嗯……”


    少年握住了她的手,一把將她拉起,直朝禦膳房的正門而去。


    唉,作為一個白日裏方才被輕薄了的人,她現在又那麽隨意跟著人走,是不是有點不合適?


    但是少年的手握的極緊,十禾卻是半分也掙紮不開,烤雞當前,她幹脆也不掙紮了,就仍由少年握著。


    落鎖的門,少年輕輕一扯,便霎時間脫落,被打開來,重鎖無聲墜入了厚厚的雪中。


    少年推開門,領她跨入了禦膳房,那股浸透彌漫的食物香味,立刻充盈了心神。


    十禾用力多吸了兩口這誘人的香氣,頗為陶醉,隨口問道:“你不是權貴外寵?那你是?”


    少年側目向她,桃花似的眼角微微上揚,睨了她一眼又轉了迴去:“大抵,是廚子罷。”


    啥玩意?廚子?


    十禾嘴角一抽,看著自己的衣裙,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少年的一片衣角。


    咂舌道:“可你這一身衣裳,難道說,禦膳房現在的廚子,穿的都那麽好了嗎?”


    要真的是這個樣子,那禦膳房介不介意,再多她一個?


    少年沉吟道:“大抵,是偷來的。”


    偷來的?做禦廚的,偷東西應該不太容易吧?


    十禾晃晃腦袋,沒有繼續糾結這個衣裳的來源,而是捏起了一塊糕點,嚐了嚐,看向他,“那,那你,叫什麽?”


    少年似是一怔,頓住了腳步半晌才轉過身來看著她。


    十禾咽下嘴裏的糕點,愣道:“這個,不可以問嗎?”


    少年垂下眼睫,緩緩鬆開了握著十禾手腕的手,抬手點亮了一盞油燈,那火光,於黑暗中綻放,映在少年如玉的麵龐上。


    那燭火於墨色瞳仁之上輕輕跳動,猶勝千種琉璃色:“長歌,長安的長,笙歌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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