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輕甲的侍衛們手持弓箭站成一排,仿若銅牆鐵壁一般的佇立在道路上。然而立於他們背後的男子卻格外顯眼,不僅僅是因為他那與眾不同的衣袍,更因為他身上那種身居高位之人所特有的倨傲。


    紀啟順卻並不看他們。她低著頭撫摸身|下駿馬的鬃毛,那專心的神態恍若是在製作什麽精美的藝術品。


    見她如此,那站在弓箭手身後的男人也不說話。那些銅錢鐵壁般的弓箭手沒有得到命令,自然也是一動不動的佇立在哪裏。


    兩人的對峙使空氣幾乎凝固到令人無法唿吸,直到有人打破了寂靜:“上將軍,陛下命我來……”


    紀啟順撫摸駿馬鬃毛的動作一頓,她眼眸一抬打斷了來人的話:“金吾衛上將軍?”


    那男人應聲:“正是在下。”


    她嘴角動了動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能出動上將軍,當真不勝榮幸。”


    上將軍麵無表情的冷聲道:“無宮中手令擅闖皇宮者,殺無赦。”


    紀啟順卻根本不接他的茬。她目光轉了兩圈,最後落在一直被冷落到現在的宦官身上。那宦官約莫二十出頭、麵白無須,和別的宦官沒什麽兩樣,卻讓她覺得有些眼熟。


    大約是發現紀啟順在看他,那宦官的麵色頓時又白了不少。紀啟順覺得好笑,就作勢瞪了他一眼,嚇得那宦官差點沒都成篩子。她一邊悠悠收迴目光,一邊對那上將軍來了句:“這位中貴人似乎有什麽話要告知將軍,不妨聽他說一說。”


    大約是從她的語調裏聽出了些居高臨下的味道,那上將軍皺了皺眉轉頭看向那宦官道:“中貴人有何貴事?”口氣中頗有些不豫的味道。


    那宦官白了張臉,道:“陛下使我來問問……那刺客處理的怎麽樣了。”


    “請中貴人為我帶話,就說我正要……”上將軍的話說了一半就被打斷了。


    卻是紀啟順笑眯眯的接過了話頭:“就說上將軍阻敵不力,刺客單騎往啟元殿來了。還請陛下,多、加、小、心。”


    那上將軍一雙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也不顧及那太監還沒走,就厲聲大喝道:“弓箭手準備——放!”話音剛落,十幾支羽箭便瞬即破空而來。


    隻見紀啟順目光一淩,承影劍不知何時已經提在了手中。手腕轉動間,將劍舞得是滴水不漏。頓時“當當當”聲不絕於耳,乃是羽箭撞擊劍身的聲響。她不僅僅隻是擋住了羽箭,竟然還一一將箭頭削了下來,一個未漏!


    弓箭手中不少人看到了這一點,不禁心神大震。有人不信邪的再射,還是想方才一般連著箭頭都被削了下來,直到箭囊已空。


    紀啟順輕輕一彈劍脊,在“錚錚”的劍鳴聲中大笑著離去。馬蹄敲擊地麵卷起一陣塵埃,撲在上將軍鐵青的麵上。


    也就是十息左右,便看到了啟元殿的玉階。


    紀啟順跳下馬,抬頭仰望這巍峨無比的啟元殿。簷下、梁間的陰影,將其襯得像是一隻巨大的怪獸,似乎馬上就要向她傾倒而下。她伸出手拍了拍臉頰,隨後將馬拴在了某根雕刻精美的漢白玉柱上。


    她看著那根柱子笑了笑,心情頗好的想著:“六年前的我大約是想不到我今天竟然能如斯放肆吧?”


    她拾階而上,一步一步走的極慢。她聽到了遠處嘈雜的人聲,她知道是那些侍衛追來了。她微微一笑,不往前走反而停了下來。


    她從袖中掏出一張符籙,其上用朱砂畫著繁複的符文。修長的手指撚著符籙,掐成一個玄奧的指訣,口中輕喝一聲:“盾起!”那道符籙便猛然化作一道清光在她身周繞了一圈,隨即消失不見。


    台階下的侍衛並沒看清她的動作,那上將軍又是一聲令下:“弓箭手——放!”便見一片密密麻麻的箭矢從下往上飛來。


    紀啟順麵上似乎毫不自知似得繼續往前走,心中卻饒有興趣的想著:連無羽箭都出動了啊。一邊想著,她一邊從容的徐徐向前走著,似乎毫不擔心身後的箭矢。


    事實證明她確實無需擔心,那些精妙的無羽箭根本無法進入她身周三尺之內,恰好是方才的那道清光圈出的區域。


    此乃經過紀啟順修改的靈禦術,原本的靈禦術隻是將符籙之力覆於肌膚表麵,現在則是分布於她的身周。且因為紀啟順晉升了大周天的原因,威力更甚往昔。她用餘光掃了眼玉階下的侍衛,見他們都是一臉的驚愕不敢置信,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其實如果隻是想要躲避那些箭矢,還是像之前那樣用劍遮擋也不是不可以,但她的目的可不隻是這麽簡單。


    她晉升大周天之後,在修行期間發現了一種更加有效利用靈禦咒的施法方法。在腦中演練再三後,卻一直沒能找著機會施法。於是就接著這次“大鬧皇宮”,試驗一下自己修改過的靈禦術。此其一。


    其二,也是此次計劃中的一環。她先孤身擋住眾多羽箭,並削去其箭頭,以武打壓眾金吾衛的氣勢。然後在此處以靈禦術令箭矢不得近身,更深層次的震懾他們。除了震懾宮中侍衛,此舉更是給魏王、給宮中眾人看的。


    紀啟順稍稍一正衣襟、斂去麵上的得色,不再注意玉階下的金吾衛。她雙手籠於袖中慢慢地向著啟元殿走去,眼中的光彩是一如六年前一般的矜貴傲然。


    大概是所有的金吾衛都去阻擋她了,寬廣的大殿中竟然隻有兩人。其中一人穿著茶色的直綴手裏拿著拂塵,立於殿門口。紀啟順認得他,他是魏王信賴的宦官安立。


    紀啟順對著他點點頭:“老大人向來可好?”


    安立對她行了個禮,恭順道:“托殿下的福,一切都好。”


    她看向坐在高高龍椅上的魏帝,對安立道:“煩請老大人為我通報一聲,就說:不肖女紀啟順求見。”


    話音剛落,就聽到魏王的聲音從大殿最深遠處傳過來,還是那樣的高高在上:“都一路闖到這兒了還假客氣什麽,且站近點罷。”


    安立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她一邊向前走了兩步,一邊想著安立能這麽被魏王所喜也不是沒有道理啊。


    魏王的聲音從高高的龍椅上落下來:“紀啟順?”


    她聞弦歌而知雅意,解釋道:“此乃柳先生給孩兒取的名,啟順乃是一柄名劍的名字,也是柳先生師尊曾用的劍。”


    “啟順……啟順……確實是好名字,給朕的女兒用也夠格了。不過你這麽大張旗鼓的一路創來,想必不隻是為了告訴朕你的名字吧?”他的聲音因為寬廣的大殿而宏大,也因此令人聽不出其中情緒。


    紀啟順無聲的歎了口氣,心裏暗道:薑果然是老的辣。她彎起唇笑得無辜:“果然瞞不過父親……”


    **


    金吾衛上將軍名叫商少羽,乃是禦史大夫商汝明的嫡次子。雖然從小用詩書熏陶著,卻也沒熏陶出個才子來。結果就在商家嫡長子成了探花郎的第二年,商少羽一舉拿下了武探花。世人常常笑顏商家厲害,一門兩探花且文武雙全。


    這不,商少羽才二十出頭就成了金吾衛的上將軍,可見魏帝有多賞識他。但是再賞識也沒用啊,到底商少羽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連媳婦也才娶沒幾天呢。


    從小生於望門,闔家上下寵著長大。雖然平時看著夠穩重,對媳婦兒也不賴。但是到底還年輕、見識的事兒不多,哪裏是紀啟順的對手呢?


    且不說紀啟順遊曆了小半個華洲大陸,就說她以往在太虛門見識到的東西也是商少羽想都想不到的啊。


    這會兒小夥子正煩著呢,煩什麽?


    才上任上將軍沒幾天,就被人闖了宮。十幾對一,居然都輸了。


    這太窩火了不是?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紀啟順現在闖進皇帝陛下辦事兒的宮裏了!


    而且還是他眼睜睜看著紀啟順闖進去的啊,他還用了一種最為巧妙的無羽箭!


    結果呢?人家嘛事兒沒有啊!


    他原本想著就算是死也要衝進去,畢竟小夥子也有一股愛國愛君的熱血。但是呢就在他整裝待發的時候,從裏頭走出來一個人,正是安立。


    商少羽自然認得安立,看他沒啥事就出來來了心裏頓覺不好,心說別是內應啊。結果老頭出來第一句話就是:“沒什麽事,退下吧。”


    他一把衝過去,抓著衣領就把安立拎了起來:“你是不是內應,聯合那刺客謀害陛下!”


    安立很鎮定的翻了個白眼,大概是一口氣沒順過啦,咳嗽了半天才出聲:“上將軍息……怒,方才那……那位不是刺客。”


    “咦?”商少羽腦子一懵,鬆開了安立的衣領子,愣了好一會兒他才悶悶的問道,“那他誰啊?”


    安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慢吞吞的解釋道:“不知道上將軍可否知道四殿下?”


    “四殿下不是德王爺麽?”


    安立搖搖頭,道:“我是說四公主殿下。”


    商少羽聽到身後的侍衛在竊竊私語,他撓了撓腦門心說:四公主是哪根蔥?但是麵上還是老實迴答:“不知道。”


    安立歎了口氣道:“四公主乃是衛貴嬪所出,在宮裏長到八歲就被一位老仙人帶去仙山求道了,先下大約是求仙有成歸來了。”


    商少羽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原來是……仙人?”


    明了了事情原委,他也沒敢退下去。畢竟此次讓紀啟順闖了進來,嚴格來說是他的失職,待會少不得請罪一番。但也不知道紀啟順與魏帝在啟元殿中說了些什麽,足足說了三刻鍾有餘才。


    他焦慮的走來走去,那些侍衛也不敢勸,唯恐被遷怒。直到安立突然站直,往玉階上走了上去,眾人這才發現殿中二人此刻正在順階而下。


    商少羽一揮手,道:“走,請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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