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涼風卷起枯葉片片,發出“哢哢嚓嚓”的輕微聲響。


    張三靠在城門上,一手搭著刀把、一手掩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昨兒晚上就是他值的,結果今兒早上該來換班的李四老婆難產了。於是張三還沒挨著被窩,又被拉迴來頂班了。


    他揉著打架的眼皮,歎了口氣,心說:這大胖小子也不是這麽好生的啊!一邊想著,一邊又打了個哈欠。他咂咂嘴,看了眼似乎格外高遠的天空,心裏算著還有多少時間才能換崗。


    正出著神,便聽到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從遠處而來。張三定了定神抬眼望過去,便見到一人一騎踏沙而來。


    這一人一騎來到眼前,似乎不過幾個眨眼。張三在心裏嘖了一聲,暗道:好家夥,這馬可真夠快的!一邊想著,一邊喊了聲:“停下停下!”


    那人聽言一勒韁繩,直扯得馬匹向後退了好幾步。他也不下馬,隻是居高臨下的問道:“請問閣下有何要事麽?”


    因這人帶了頂鬥笠且騎於馬上,是以張三看不清他的麵容,隻得皺眉道:“過了這道門,就是東都城內了。你若是騎著這樣的快馬進去,少不得驚了裏頭的行人。”


    那人聽了這話點了點頭道:“多謝閣下提醒,是在下考慮不周。”說著便下了馬,其聲清越仿若少年人。


    張三看他下馬時動作幹脆利落,更有幾分行雲流水之意。又見他身穿著白色道袍,其上卻少有灰塵,且行動間並無滯澀之感,心中便曉這人恐是高手。


    說來也巧,張三有個不大不小的癖好:結交朋友。他是習武之人自然結交的朋友多是武藝精湛之輩,此刻他見了這人的身手便自然而然的起了結交之心。正想著該怎麽開口呢,就見那人解開了扣在下頜的係帶,將鬥笠摘了下來——


    秋日的陽光不似春天的溫軟、夏天的灼人、冬天的寒涼。像是片輕薄的綃紗,帶著淺金色的光澤、微涼的溫度,從絲毫不亂的道髻一路滑下,經過眉間鬢角,描摹出牽馬少年清雋的五官。


    “原本瞧他的身手,還以為至少得三四十了,沒想到竟然這麽年輕。”張三的目光不動聲色的將少年打量了個遍,雖說身量不矮、但是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單薄,恐怕不過十五、六。


    張三越想越覺得少年來頭不小,便斟酌著開了口:“不知小兄弟師從何人?竟然有這樣好的身手。”


    少年一邊拿著鬥笠扇風,一邊露出一個“就不告訴你”的笑容。


    張三隻好換了個問題:“方才是在下唐突了,不知小兄弟高姓大名?”


    聽聞他這話,少年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起來,語調清淺的像是一聲歎息:“紀啟順。”說罷,他便牽著馬進了城門,行走間帶起一陣清風,拂過張三的眉心。


    張三愣了好一會兒才抽著冷氣反映了過來,他抬起頭看向天邊的飛鳥,口中喃喃道:“紀……莫非是哪位親王的世子?如果真是如此,那麽這樣的年紀就有了這樣的身手,也不足為奇了……隻是並未聽說有世子名啟順啊……”


    **


    踏入城門,紀啟順站在黑暗之中聽著那些嘈雜的聲響,她緊緊地握著手中的韁繩。那些車馬聲、吆喝聲,透過黑暗朦朦朧朧的傳入她的耳中,顯得極為單薄且不真實。


    她吐出一口氣,稍稍平複了心情,隨後牽著馬快走幾步進入城中。沒了黑暗的阻隔,那些喧嘩吵鬧一下就鮮活了起來,連頭頂的蔚藍天空都似乎染上了些許世俗的氣息。


    雖然知道皇城已經近在眼前了,但是紀啟順卻絲毫不不著急的樣子,反而十步一停五步一歇的看起了路邊上的小攤子。


    明明才半個時辰的路,她愣是走了一個時辰還多。並不是路上的小攤子多有趣,也不是她覺得新鮮。畢竟一路走來,她經過的繁華城鎮也不是沒有,開始還會覺得新鮮有趣,都這麽長時間了哪裏還會覺得新奇呢?


    無外乎是近鄉情更怯罷了。她離開這裏許多年,說不想迴來是假的。但是越是想,此刻便越是忐忑。


    但無論她此刻有多忐忑,道路是不可能變長的。她就這樣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不知不覺中已經能看到那些朱紅的宮牆、富麗的宮殿、奇巧的飛簷了。


    那匹駿馬溫順的跟在她的身後,馬蹄敲擊在石板路上,發出“噠噠”的聲響,像是敲在她的心上。


    她就這樣望著久違了的東都皇城,慢慢的走近。


    直到有人對著她喊了聲:“你幹什麽的!宮牆三十丈內,無宮中手令不得進入!”


    紀啟順下意識循聲望去,便見兩名穿著輕甲的侍衛皺著眉瞪她,原本的忐忑似乎也因為這一瞪消散了。在忐忑之前不如先想想怎麽進入宮中的好,她如是想。


    她忽的露出一個有些狡猾的笑容,揚聲道:“我卻沒有什麽宮中手令的。”


    其中一名侍衛皺眉輕喝道:“宮門前哪裏是你撒潑的地方?別給自己找不自在!”


    紀啟順一邊撫摸著馬頸上的鬃毛,一邊悠悠道:“我欲前去啟元殿,不知二位可願為我帶路?”


    那侍衛怒不可遏的握住刀柄,正要將其抽出卻被另一侍衛擋下了。那侍衛攔住同伴,勸慰道:“陛下此刻正在批閱奏章,不如閣下先行迴府,容我稍後再稟。”


    紀啟順的笑意愈發濃了些,她故意皺起眉頭有些為難的道:“可是我今天就要去,怎麽辦呢?二位。”


    聽聞這話,連勸慰她的侍衛臉都黑了不少。


    看著兩人的包公臉,紀啟順終於忍不住輕笑出聲:“也罷,不逗你們了。”


    結果意料之中的,兩人的臉愈發黑了。


    她將手籠在嘴邊清咳一聲,道:“看來兩位也不想為我帶路,既然如此我便不勉強你等了,畢竟強扭的瓜不甜。”


    話音未落,便見她利落的翻身上馬,手持韁繩居高臨下的來了句:“告辭。”


    兩侍衛以為她要打道迴府呢,才鬆了口氣,又突然發現不對。她那勢頭哪裏是要打道迴府啊,明擺著是往宮門衝呢!


    但見紀啟順雙腿一夾馬肚,那匹馬就得勁撒蹄子跑。跑過他們身邊的時候馬尾巴還猛地一甩,結果甩了他們一嘴的灰。兩個人一邊亂吐唾沫、一邊撒腿向前追。但是馬跑起來哪裏是人追的上的?


    不過幾個眨眼,紀啟順便騎馬一溜煙跑到了宮門口,結果仔細一瞧宮門還關著呢!她忍不住扶額,自嘲道:“居然把這茬忘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就將承影劍從劍鞘中抽了出來。


    隻見她一踏馬背飛身而起,承影劍幾乎化作一道銀光,從宮門上輕輕滑過。少頃,巨大的宮門倏然裂成兩瓣,轟然倒下之時激起塵土一片。


    紀啟順將承影劍收入鞘中,輕盈的落在馬背上。然後便雙腿一夾馬肚、大笑著衝入塵土之中,不見了身影。


    待到馬蹄聲從耳畔消失,兩侍衛才驚唿了起來:“有刺客!”


    **


    一時衝動,單槍匹馬闖入戒備森嚴的皇宮內廷的後果無疑是嚴重的。紀啟順一邊策馬狂奔,一邊用餘光瞧著身後的一大串侍衛,忍不住歎了口氣:“這次玩兒的有點大啊。”


    話是這麽說的,沒錯。可她的表情不但絲毫不見悔意,反而臉上還帶了些許快意。她甚至想放聲大笑,她覺得自從一年以前的虞山論劍之後,好久沒有這麽肆意、快活了。


    沒錯,她成就大周天已經一年有餘了。


    在這一年的時間中,她花了五個多月的時間將戰亂紛飛的燕國遊曆了個遍。直到逛無可逛了,她才進入了魏國,然後又花了四個月有餘的時間邊走邊看,將魏國國土遊曆了小半。


    原本她還準備再遊曆幾個月的,畢竟還有半年的時間她才及笄,但是路上獲得的一些消息讓她改變了消。所以這次迴來,她不僅僅是為了柳隨波、衛貴嬪,更是為了完成一個有些大膽的計劃。


    闖入皇宮,便是計劃中至關重要的一環。


    朱紅色的宮牆、奇巧的飛簷都飛一般的向後倒退著。


    清風撲在紀啟順的麵龐上,揚起她寬大的袖袍。


    她緊緊盯著遠處的巍峨宮殿,那是她的目的地——啟元殿,也是魏帝批閱奏章的地方。


    隻要再拐一個彎,就可以直直跑到啟元殿前了。她側過臉看了看身後黑壓壓的一片侍衛,那些人大多是些帶刀侍衛,根本無法阻攔騎於馬上的紀啟順。


    她微微一笑,心道:時間夠了。


    她所騎的這匹馬,乃是虞山論劍後用重金所買下的好馬,雖不比不上那些千裏寶馬,但是日行七八百裏那還是完全沒問題的。內廷中的侍衛當然不可能騎馬,兩條腿就算跑的飛起來,那也是絕對追不上紀啟順的啊。


    隨著急促的馬蹄聲,最後的那個拐彎處越來越近。


    但是紀啟順卻陡然勒馬,直拉的那馬兒雙蹄懸空。


    後邊的侍衛這麽會功夫也跑近了,跑得最快的幾個人見她停了下來,便一一拔出刀來要砍她。


    紀啟順翻身下馬,一腳踹在一人麵門上,直將他踹的飛出去兩三丈。隨後順著慣性向前衝了兩步、一個手刀劈在另一人肩上,那人便慘叫一聲癱倒在地。隨後幹脆利落的一連解決了五六人,之後的侍衛們便有些膽寒的不敢上前了。


    她環視一周,輕笑一聲又翻身上馬。她一邊摸著馬頸上的鬃毛,一邊朗聲道:“來都來了,何必躲躲藏藏的不敢見人。”


    那些立在她身後的帶刀侍衛們聽了她這話,都頗有些摸不著頭腦。正奇怪她為何說這話時,便聽見整齊的腳步聲猛然從拐彎處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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