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難得。


    下午也沒什麽別的急活兒,最多就是把視頻帶迴去整理整理,易如反掌的日常操作不值一提。


    兩個人對個眼神兒,一拍即合。


    上午勖陽自己在樓下進行冷卻工序的時候,風還挺大挺冷,樓下麵也背陰,越站心越寒越想報複社會。這會兒堪堪欺近正午了,秋日陽光正猛烈充沛,仍然有一點風,不過也還好,總算有一些溫度。坐在車裏曬著太陽,從手指尖就開始迴暖。


    忽然心就開了。


    柯一維問她:“咱去哪兒?”


    勖陽手一揮:“去哪兒都行,反正不迴單位就行。”


    柯一維笑,“那還不簡單。幾點咱迴去?”


    “兩點?趕個午休。”


    “好嘞。”


    工作日上街閑逛的好處就是,人煙稀少,環境清靜。


    去哪兒都好。


    倆人本來想爭分奪秒去吃個飯然後看場電影,時間剛剛好能趕到午休結束前迴到西院。但電影的氛圍感太強烈,需要很長的時間和寬鬆的環境從夢境當中抽離,如果條件欠缺,人的精神狀態搞不好會更不好,類似起床氣的效果,那不更容易抑鬱?遂決定放棄。


    結果是匆匆去金拱門買了點吃的,就驅車直奔近郊的一個郊野公園。


    已然郊野,適逢平日,公園方圓幾裏都沒見幾個人,滿目風景都是他們的,可以說是相當令人心曠神怡了。


    秋天是一年裏顏色最為豐富的季節,飽和度高亮度好,綠是綠紅是紅橘是橘,黃葉也都還沒殘,金燦燦明晃晃連成一片,不由分說直懟到視野裏,就像猛吸了一口泰國鼻通,從口到鼻直衝上頭,滿腦袋都被超猛的薄荷味兒大清洗,心不放寬眼不放遠都不行。


    偌大一麵湖。三兩隻水鳥。天地驟然蒼茫安靜,讓在城市喧囂的浸染中目盲耳鳴的人在這大自然的恩寵之中無所適從。


    勖陽看著微微起皺的粼粼湖水有些眩暈。


    一直如此。樹林,草木,藍天白雲,安靜的地方是最好的鎮定劑。


    柯一維問她:“要不要拍幾張照片?這兒景色還挺漂亮的。”


    勖陽搖搖頭。雖然但是並不是安心拍攝的心情。


    兩個人手牽手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


    柯一維問她:“你小時候有沒有翹過課?”


    勖陽不假思索,“有啊。”


    這倒令柯一維十分意外,“真的嗎?你?”


    “是啊,不僅翹過,而且經常,”勖陽想了想,這好像也有點自爆,“也不能說是經常,就是我覺得憋得慌了,就得找機會自己調節一下。”


    柯一維笑,“所以你調節的方式就是逃學?”


    “逃學就算是其中之一吧,算是比較簡單粗暴比較爽的一個方式,”勖陽試圖把自己的感受描述得精確一些,“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逆反?總之就是當別人都在乖乖地做著那個時間本該做的事情時,我一個人溜到本不應該出現的地方,無論做些什麽都好,那種爽感都讓我很是享受,大概我就是時不時需要那一點離經叛道的刺激。也不用很多,也不必始終如此,偶爾調劑就好,然後我就可以一切如常地迴到正常的生活中,繼續循規蹈矩、按部就班,做我的普通人。”


    豈止是逃學。工作之後也是如此啊。在東院的時候,有時不堪壓力,她也曾找個借口就跑出去,拖一輛單車在城中漫無目的地瞎晃。什麽也不做,隻是逃離出來,就覺得還可以治愈自己。


    所以這樣說起來,也難怪此刻手裏牽著的是柯一維的手,是不是?


    一切早已注定。


    勖陽問他:“那你會不會覺得我其實是個壞孩子?”


    “是挺表裏不一的,”柯一維笑了一聲,握著她的那隻手輕輕地用了一點力,“不過這也不能判定是‘壞’。要是這樣的話,那我簡直是十惡不赦了。”


    勖陽:“你也逃學嗎?”


    柯一維:“豈止,我還逃婚呢。”


    話都說到這兒了,不八卦一下簡直對不起自己,“所以那時候你是真的不想結婚?”


    “是真的,”柯一維這會兒倒也不那麽排斥說起前塵往事,“現在想起來,確實挺渣的。”


    總覺得不說就是保護,不傷害就是有感情,不去麵對就當無事發生。


    某些真相是需要讓對方明確知道,那才是對她的負責,可惜他那時太過自私,並沒有去考慮唐筱鯉的感受。


    這也算是其中一個原因。他並不想在勖陽身上重蹈覆轍,犯同樣的錯誤。不過怎麽說呢,勖陽不是唐筱鯉,遇見勖陽的柯一維也不是之前那個逃避責任的柯一維。


    勖陽並不比唐筱鯉好“應對”。但或許懷著一份遺憾,當然,更出於對勖陽的珍視,柯一維知道當下的自己願意在給予她愛和陪伴的同時,積極讓自己長大成熟。


    與勖陽一樣,他也選擇了一條不太“正常”的道路。


    勖陽不知道為什麽驅動,對柯一維說:“其實每個人都會有當下不一樣的選擇,我隻是希望以後如果我們之間出現了什麽問題,我們都能開誠布公地去麵對它,至少在放棄之前,保證為了彼此努力過。”


    柯一維並不明白她最近何以總是這樣悲觀消沉。


    “那你能不能開誠布公地和我說一說,你今天是怎麽了?”他問她,“你今天仿佛要吃了榮可欣。”


    之前勖陽總腹誹柯一維這個人一腦子不轉彎的直男思維,又直又男。最近大概是自己太過情緒化的關係?似乎柯一維忽然之間就敏感了起來,觀察力十分敏銳,總能第一時間感應到她的反常。


    她心裏隱隱有些歉意。這孩子莫不是被自己弄得每天都心驚膽戰,看她臉色說話做事?


    有點過了啊你,勖陽。


    “今天早晨陸總叫我去她那裏,是說報職稱的事兒,”她“開誠布公”向他坦承,“以前咱們還沒在一起的時候,陸總就找我談過幾次關於職稱的事情。隻不過那時要麽是勸我努力報一報,要麽是叫我識大體顧大局不要報。這次我表示出了想要申報的意願,和那時答應陸總的相悖了,所以她要找我確認一下。”


    信息量太大,涉及領域太陌生,柯一維一時半刻沒能處理完畢,“陸總勸你努力我還是可以理解的,為什麽還讓你識大體顧大局不要報?這和識大體顧大局有什麽關係?”


    勖陽挑了挑眉毛,“其實也很簡單。今年咱們單位主推的是別人,如果我也參合一下,會對他們真正想報送的那位有所影響。所以他們要先和我確認一下,以保萬無一失。”


    說起來也是慚愧,“那會兒又恰好我處於特別不上進非常萎靡一心想要墮落——不是,就是沒什麽心氣兒的階段,本來我也不想再玩了,所以就答應他們今年不會考慮職稱這迴事了。”


    世上真是沒有賣後悔藥的,誰也沒能長個前後眼啊……不然哪兒還有現在這個糟心事。


    不過話說出來,也不難意識到,這個出爾反爾,確實也是夠渣的。


    難怪陸靖一和她說的話也不甚客氣——不,也算客氣了。


    換作她自己,不知道會把對方噴成什麽樣子。


    柯一維緩緩點了點頭,“那聽上去確實是有點不合適。”


    勖陽沮喪,“你也這麽覺得嗎?其實我現在也是這麽覺得。”


    之前太過無腦。多少喪失了點理智。人在衝動之下做的決定,看來的確是當不得真。


    否則終將會得到一記爆錘。


    “不過你本來也不是那麽想報的,不是嗎?我還是認為你那天和我說的時候,其實是不太開心的,”柯一維說,“換個角度想,這也是老天給了你一個解脫,不想做的事就做不成,也不錯。”


    勖陽就知道他會這麽說,自己嘟嘟囔囔,“那他們不讓我報我就不報了,那豈不是很沒麵子。”


    “你說什麽?”


    “……沒什麽。”


    柯一維就當自己啥都沒聽見,“那結果陸總怎麽說?”


    “她能怎麽說,她就說讓我再考慮考慮,”勖陽垂頭喪氣,“其實我也知道,我就是硬要報了,結果也是一樣的。我就是好奇怪,為什麽最近想做什麽總是做不成。”


    柯一維好笑,“那真的是你想做的嗎?”


    勖陽皺皺眉,耍起無賴來,哼哼唧唧地蹭到他身上去,“哥,有些真相就不要拆穿。”


    他們沿著湖邊走了許久,發現了一個湖心小亭子,走過去歇一歇,勖陽已經薅了一把狗尾巴草在手裏。


    良辰美景。又如勖陽所願,在一個“不正常”的時間走了個“不尋常”的路,做一些“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情。如此戲劇張力十足的氛圍之下,不搞些偷偷摸摸的小刺激怎麽行。


    這湖心亭顧名思義,正位於湖水之中,由一段曲折迴廊與岸上相連。夏季時應是被周圍接天的荷花簇擁的,此刻半江蕭瑟,唯餘滿池殘葉,所幸正午的秋風吹麵不寒,還不顯得太過淒涼。


    勖陽突發奇想,“你看這個場景,像不像《陳情令》裏麵那個江家的蓮塘。”


    柯一維的認知又遭遇了挑戰,“什麽令?”


    “《陳情令》!電視劇啦!”勖陽沒好氣,“你這天天到底有沒有課餘生活啊同學?怎麽說啥啥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是你三十五還是我三十五,你這都和時代脫節了好嗎?”


    柯一維再一次被少女蔑視了,很是無奈,“小妹兒,課餘時間是哥搬磚的時候,哪兒有功夫看電視劇啊。”


    “真是的,沒意思,”勖陽哼一聲,“本來我這情緒醞釀得可好了,想說這就是蓮花塢那大蓮塘,魏無羨就是和藍忘機在這裏定情的,這再有條小船就完美了——這就生生被你給不解風情地攪和沒了。”


    柯一維實在不知道她在胡言亂語些什麽亂七八糟的,索性就不讓她再說了。


    這幾天她這小嘴兒叭叭叭的說得是有點多,實在需要消停消停。


    勖陽被他吻得眩暈,腿腳也似乎不太站得穩,感覺自己本來還是站在地上的,忽然不知道怎麽的就飄悠悠地雙腳離地了,這是地心引力抓不住你的必然反應嗎?


    柯一維低頭親吻她時間長了還是有一些些的累。他所有的不耐煩大概就都體現在與她親近這種時刻之上了,反正她也不重,一隻手也都可以抱得起來。


    有個片刻還是有點後悔。其實時間還算充裕,真不如直接迴家來得舒服自如,哪怕午睡一下呢,那也好。


    這孩子劈頭蓋臉的一通狂吻讓勖陽冷不丁想起來小時候短暫養過的一隻大拉布拉多,狗子體型有多大熱情就有多旺盛,每天迴家都恨不得站起來倆爪子抱著她的腦袋又親又舔,躲都躲不開,那個感覺就和當下的柯一維沒什麽兩樣。


    想到這一層,勖陽不太合時宜地忍俊不禁。


    “你又笑什麽?”柯一維忙裏偷閑問她一句。


    “沒什麽,”勖陽總不好說覺得你和拉布拉多特別像,“你這弄得我妝都花啦!我頭發都亂了。”


    柯一維委屈巴巴地哼一聲,“我滿嘴都是你的粉底味兒,”還覺得不滿,繼續控訴,“你這頭發比原來長了,我親起來總往我嘴裏跑。”


    勖陽心想這真是豈有此理,“賴我,我馬上剪掉它。”


    柯一維不放心,“迴去就剪。”


    “迴去就剪。”


    “然後今天去我那兒。”


    “……然後再說。”


    並沒有得到滿意答案的小哥哥有點解放獸性,他惡作劇地把雙手從腰後徐徐伸到勖陽衣服裏去。


    手指微涼,驟然碰觸到溫熱的皮膚上,勖陽被凍得一打顫,“別鬧啦!”自己的雙手卻抬起來,勾住柯一維的頭。


    那雙搞藝術的手在她背上緩緩畫圖,也不知道是在描繪一個什麽東西。或許還嫌畫紙不夠大空間不夠足——


    背後被緊密包裹的心髒反射區忽然一鬆,整個上半身突如其來的鬆垮感,把勖陽嚇得一陣驚跳。


    她下意識掙紮掙紮,卻又被那孩子牢牢抱住,“你別動——我就暖暖手而已。”


    勖陽無力地想,你手是暖了哈?這後腰的風颼颼灌進來,中年女性遭得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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