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一維這會兒是認真地在“想想”。


    勖陽在年輕骨幹中算是有資曆威望的,這他一早就曉得。自己和她沒有任何可比性,但她對工作的態度可以喚起柯一維的共鳴。


    這也是他會願意和她多說幾句的原因之一。勖陽是個“有正文兒”的人。


    有正文兒的勖陽卻沒料到自己無意間插入人家小情侶的相處模式指手畫腳了,心下十分忐忑。


    她既不知他倆這問題到底是從何而起,也不知自己提供的意見是否能恰好為柯一維所接受。


    倒也沒那麽高奢望,反正別說錯話就好了。


    “如果你們倆是因為對工作的看法有分歧,其實我是覺得可以理解,”勖陽小心翼翼琢磨個總結陳詞,“畢竟一個人工作的狀態如何,隻有領導同事最清楚。你倆本來就無法朝夕相處,會有誤解很正常吧。她又看不到你平時工作是什麽樣的,她也不了解咱們工作的實質,上次聽你說她自己的事業又很出色——總之,說清楚就好了,別真往心裏去了。”


    優秀的女友,年輕的白富美,青梅竹馬學生戀人,事業蒸蒸日上。比你有錢的人還比你努力,比你起點高的人還比你跑得快。——這女孩子基本什麽都有了。


    啊,多心酸。


    一個什麽都有的女孩子,擁有一個這樣簡單可愛的男友,認真在為彼此的未來思考求助。她還得瑟個什麽呢?你自己已經是富二代了,你還非得要求你的富二代男友上進得不行,是不是有點矯情?


    方才的心酸立即轉為憤懣。勖陽心想,就算我格局小吧,格局小也得說一句,這特麽的算不算是有錢人的閑來生事?


    情到激憤處,勖陽拍著胸脯,“她不了解,我了解你啊。你跟她說,她對你的工作有什麽想法,盡管來問我。”


    柯一維隻覺可愛,“那你會說我什麽?”


    “我就照實說啊。柯一維同學是個能把枯燥無趣的工作視若高精尖崗位的優秀青年工作者,任何事情交給柯一維同學,都能得到百分之二百的認真對待。你給他一分,他能給你幹出三分;能一天完成的,絕對不會拖延哪怕半天。從不推諉懈怠,沒有討價還價,絕對是單位裏最不可或缺的員工。我要是老板,到哪兒都得帶著他。就這樣還有什麽好挑剔?他要是我——”


    義憤填膺的小姐姐驀然打住。


    柯一維也懵了懵,幹咳了兩聲,“我有這麽好呐?”


    “是好啊,”勖陽神色一斂,勉力冷靜,“有一說一啊,我又沒有誇大。你平時工作什麽樣,有誰比我更清楚呢?領導問我也這麽說。”


    ……好麽,這可太危險了。


    險些就把真實想法給吐露出來了。


    勖陽忿忿地想,他要是我男朋友,我心疼他任勞任怨多幹活兒還來不及,我還挑剔他工作沒前途?這是實在沒的可挑了是嗎?


    這不是誠心擠兌老實孩子嗎?


    柯一維不是不感動的。


    他不能說完全不理解她沒說出來的“要是”,但這會兒腦子混亂,隻知道勖陽待他一片赤誠。


    他向她抱個拳,“領導太看得起我了。”


    勖陽挑了挑眉,“應該的,別客氣。”


    暗暗唿出一口氣。這一關就算糊弄過去了吧。


    蘇忠義趕到支援的時候,柯一維正在消化和他小領導的這一通深度交談。


    說醍醐灌頂誇張了,但站在另外一個人的角度看事情,確實別有天地,水落石出。


    應該是這樣的——唐筱鯉對他工作的無謂,並非出於單純的撒嬌任性而已。


    她的無謂是真的無謂。


    認為她何時找他他都有空,不是因為愛,是因為閑;


    認為他可以放下一切,早退遲到,隻為多與她相處一會兒,也是因為愛,但也是因為閑;


    工作無聊,無事可做,自然隻剩專心談戀愛。


    這不怪唐筱鯉。怪早些時候的他自己。


    自己在女朋友心目中的印象是一個戀愛腦的紈絝子弟,人家還願意苦守這麽多年等著和他結婚,也是可以了。


    要一個男人承認事業毫無潛力,是挺殘忍的。柯一維自己曾經一度也接受了,既然眼下選了條安逸的道路,何妨舒舒服服安逸到底,何必沒有困難非得創造困難去打拚,家裏是等他這捧米下鍋是怎麽的?幹嘛非要去拗那個造型。人生苦短,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它不香嗎。


    所以當初他才能心無旁騖地甘心做唐筱鯉背後的好男人,模範男友,準未婚夫,因為那會兒他實在也沒旁的事情可以做。


    嘴上說著想拚拚事業,35歲之後再結婚,想來也是當時的潛意識已然察覺到這狀態的尷尬與危險,想要等一個機會,讓自己揚眉吐氣吧。


    主業就算了。可他引以為傲躍躍欲試的領域,她又認為上不了台麵沒有前途。


    都在說前途,可到底怎麽才算“有前途”?


    這可太有挫敗感了。


    工作也要有高下之分嗎?唐筱鯉自己的工作才能稱之為“工作”,才稱得上有所“發展”,他做的事情就是聊勝於無人浮於事?


    問題不是出在“工作”上,問題是對他這個人的誤解。


    柯一維並不否認自己該為此負上責任,但這也非一日之功所能消弭。


    蘇忠義一頭霧水:“小維這是怎麽了?怎麽忽然不說話了?”


    真好笑,不說話不才是他的正常狀態嗎。


    勖陽一言蔽之:“他熱暈了。”


    想是蘇忠義也立刻反應到這個問題之荒唐,“不是,我下樓時看你倆還聊得挺開心的,這怎麽又開始憂鬱了?你說他什麽了?”


    勖陽奇冤無比,“不是我幹的,我啥也沒說!”


    蘇忠義覺得挺好玩,“你說你不好好帶人家,沒事總逗人家幹啥?逗抑鬱了吧?”


    勖陽掩麵,“行,賴我。”瞎給人家分析個啥三觀啊。


    “我看他跟你話倒是挺多,”蘇忠義還不肯放過這個話題,不過人家事出有因,“我說,你是不是去調動一下小哥哥的情緒?雖然不需要多激情,起碼別擺一副厭世臉吧?”


    得嘞。自己作的禍,還得自己去擺平。


    需要柯一維本人出鏡的部分本就不多,拍到此處已經接近尾聲。


    這也是唯一一個需要與人互動的鏡頭,主要是想表現傑出青年柯一維同學日常助人為樂排憂解難,沒事兒就順手幫人修修電腦拆拆機器啥的,熱心同事表示感謝之類正能量內容。


    讓柯一維修什麽都好說,這熱心同事的選擇才是難上之難。


    勖陽本來請了幾個他原先組裏的同事給充當臨時演員,三三兩兩在他旁邊看著他幹活兒隨意搭訕搭訕。本來沒什麽的,掐頭去尾最多用幾秒,怎奈柯一維同學的眼神兒就是對不上焦。要麽悶頭幹活兒不理人家,要麽眼神飄忽失魂落魄。


    這可太難了。


    蘇忠義說:“你不如讓他的眼神兒固定在一個地方,就讓他盯住一個人就得了,再側點角度,也看不出什麽問題來。”


    ……勖陽很想不通自己為什麽非要設計這麽一個鏡頭。


    她指揮幾位熱心群眾變換了一下隊形,讓柯一維盯住其中的一位,“你說話時眼睛就看著崔哥啊,不許飄啊。”


    “嗯。”


    答應得挺好,一開拍,勖陽都替柯一維的眼睛累得慌,白眼球都快翻到天花板了。


    崔哥很無辜,“我怎麽了維哥?我這麽讓你不忍直視嗎?”


    柯一維也很無辜,“不是不是。”眼珠子有它自己的想法。


    蘇忠義提供了一個極具建設性的建議,“你要不讓他盯著你吧。你混在小崔和大王中間,讓他盯著你,他倆能把你擋上,不會穿幫。”


    也沒有別的轍了。


    勖陽無奈,弱弱地去諮詢大少爺的意見,“我來給你搭戲可以嗎?還是你覺得誰不會讓你緊張,我去給你請?”


    “不不不不不,”柯一維倒是答得利落,“沒誰了,你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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