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宴菱就是那個孩子。本來我打算隱瞞一輩子,就叫她做沈家女兒。她與你們關係都好,即便我不在了,你一定也會護她周全……可我如今才發現,隻要她是我沈家女,一輩子就隻能是個被人看不起的外室女。她不是外室女,她是李家唯一的女兒。」


    沈靖文坐在桌前,他心中知道如今朝堂局勢有多艱難。按照爹爹的說法,蕭家是選了他們沈家做突破口,張家避世毫無起複之力,李家已無絲毫漣漪。張李兩家從前的跟隨者,絕不止他沈家一門,但是隻要沈家有了動靜,那些便都不堪一擊了。


    爹爹不許他與蕭家來往,可蕭家權勢滔天,忠君這條路有多難走且不說,即便成功了,隻怕是沈家也隻剩個名聲了。想要全身而退何其艱難啊,然而再艱難,沈家祖祖輩輩無愧於心,也絕不能斷送在爹爹或者自己手中!


    沈靖文捂了捂臉,明知道這般艱難,可他聽說宴菱並非親妹妹這個消息的時候,竟沒來由的一陣心喜。


    真好,那不是他的妹妹。


    齊家迴了洛城,齊姨娘去了佛堂,雖然齊家兄妹留在沈家,但齊嶽陽在外院,他不能參與科考,沈裴嵩要他跟著沈靖韜一起入學,隻當是修身養性。


    宴菱唯一不大高興的,便是去老夫人麵前請安的時候,會遇到齊月穎。但月穎經了一事之後,倒是乖巧懂事了許多,隻貼心的與宛茹一起服侍老夫人,從不假丫鬟之手。


    老夫人身體大不如前,不過因為唐氏體虛,她隻能打起精神主理中饋,倒也不怕丟醜,一麵打理庶務,一麵細心的教授秀茹。宴菱三個則還是如從前一般,分配些簡單的事兒處理著。


    秀茹最得老夫人看中,月穎與宛茹與老夫人最貼心。倒是宴菱最得閑,一日有半日可以自己寫寫字,繡繡花打發時間。


    前世她隻曉得混玩,又因在外頭長大,從前未曾學習過,生怕拿出來丟了臉,索性什麽都不做。今生她卻不是這樣想的,爹爹是文官,一手好字,學識淵博,大哥哥聰穎,明年就要下場了。她是沈家女,怎能什麽都不學,給他們丟臉?


    這日,她練了一下午琴,把處暑練得臉兒拉得老長,抱著雪球嘟囔:「小姐,大小姐二小姐練琴,那是……那個啥,餘音繞梁三日不絕。小姐您練琴,是十裏八方,鳥獸盡絕。」


    旁邊的小丫鬟都捂著嘴噗嗤笑起來。


    立冬氣壞了,狠狠的瞪她一眼:「果真被小姐慣壞了,什麽話都敢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宴菱也笑起來,說道:「立冬,我覺得處暑長進了,你瞧她現下笑話我,都說得出餘音繞梁和鳥獸盡絕,可不是長進多了。」


    處暑吐著舌頭,湊到宴菱跟前問道:「小姐,旁人說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小姐從前在琴藝上無所研究,何必這樣折騰自己?不如奴婢差人去院裏紮個秋千,再去做兩個點心,小姐好生歇歇,逗弄逗弄雪球,豈不快哉?」


    宴菱推開琴,撐著臉問道:「處暑你說,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那你小姐我有什麽長的?」


    處暑鬆開雪球,掰著指頭說道:「練字……不對,繡花……額……」


    她皺著眉頭想了一圈,發現她家小姐棋琴書畫,別說精通了,便是入門都沒入。拿得出手的,隻怕是寫字了,可那寫字,也隻如同八歲稚童所書。


    她吞吞吐吐的說道:「大少爺說……說您的字大有進益。」


    宴菱點點頭說道:「對呀,因為我迴沈家之後,日日不歇的,就是寫字,所以我這字,也算是勉強能看的。可見不是什麽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而是要持之以恆,可勁兒折騰才行呀。」


    薑嬤嬤這時候進來,滿意的點點頭,說道:「小姐所言甚是,大小姐二小姐是名門閨秀,自幼學習,自然是差不了。小姐耽擱了許多年,不過常言道,功夫不負有心人,小姐這般用心,假以時日,定能趕上大小姐二小姐的。」


    處暑嘻嘻一笑,又捉起雪球說道:「好吧,嬤嬤說啥就是啥。不過小姐,那秋千……」


    宴菱站起來,伸手示意處暑把雪球給她。又抱著雪球摸了摸,笑道:「罷了,我練了一下午了,歇息下吧。處暑,你若是想玩秋千,叫人過來紮便是了。」


    處暑張口結舌,忙說道:「奴婢……奴婢……不是……」


    一屋子丫鬟又笑作一團,處暑紅著臉,幹脆厚著臉皮說道:「你們就笑話吧,等秋千紮好了,你們可不許玩!」


    立冬上前推她出去:「越說越沒個正行了,得了,等秋千紮好了,你把被子都抱過去守著吧。」


    宴菱抱著雪球走到院子裏,秋高氣爽,籬笆下各色的菊花開得正好。


    照料花草的小丫鬟見她出來,忙不迭的迎上來,給她講著那些都是花房新來的花兒,又說那綠菊少見,是大少爺特意差人送的。


    宴菱歪著頭聽她講話,心裏很高興。她就喜歡這樣的生活,每個人都很好很快樂,家人都安安穩穩的,若是一輩子這樣,該多好。


    門口走進來一個丫鬟,行了禮說道:「三小姐,大小姐聽說您晨起咳嗽了幾聲。這是今兒莊子上送來的雪梨,大小姐讓奴婢燉了給您送來。」


    宴菱示意立冬接了,見這個丫鬟雖是在秀茹院裏見過的,但並不熟悉,便有些好奇的問道:「怎的不是夏至或秋分過來?你叫……」


    那丫鬟又行禮笑道:「夏至姐姐陪著大小姐去老夫人那裏了,秋分姐姐……她這陣子有事兒。奴婢是新提上來的霜降。」


    宴菱一陣恍惚,從來往她褚玉閣送東西這事兒,秀茹要不就親自來,要不就叫夏至或秋分兩個大丫鬟來。秋分有事的話,讓旁的丫鬟來倒不是不可能,可霜降的意思,竟是秀茹將她提做大丫鬟了。


    那秋分呢?


    宴菱迴過神的時候,處暑已經將霜降送走了。


    她迴頭見宴菱一臉疑惑,解釋道:「前些天,不知道秋分做了啥,大小姐將她貶做二等丫鬟,還命她去掃院子去了。霜降從前是守庫房的,大小姐覺得她妥帖,這便提上來了。」


    宴菱低頭摸著雪球,秋分便貶了?前世的秋分有沒有被貶?前世……前世的秋分是姐姐的丫鬟,可現下看來,姐姐最看重的是夏至,不是秋分。若要殺了自己,姐姐應當會叫最貼心的夏至來做。可秋分也是姐姐的丫鬟,不是姐姐叫的,她怎會動手殺了自己?


    宴菱抱著雪球坐在桌前,盯著那盅雪梨瞧。明明她都想好了,不管前世,隻過好今生。可時不時的,她總會想到是秀茹殺了她,是秋分害了她。哪怕是夢裏,她都會夢到她磕破了頭,一直流血,她抓著大哥的手臂。大哥抱著她一個勁兒的狂奔,奔著去找大夫。


    可她還是死了。


    「宴菱,你想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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