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敢某飯店。


    “沒記錯的話,楊小姐是警察吧?”杭無緒將杯盞倒扣在桌子上:“你這不怕死的職業精神一般人還真沒命學。”


    楊一落糾正他:“曾經是。”


    杭無緒點頭,看了眼女子隆起的腹部:“正常人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在醫院待產了,你亂跑就算了,還跑來緬甸?”


    “這就不勞杭醫生操心了,你我目前的交談僅限於一樁交易。”楊一落笑笑,有一說一。


    見她堅持,杭無緒也沒必要多勸,進入正題:“你們查到的十幾年前葡萄縣廢棄工廠那一次軍方聯合警方的緝毒行動地址距離‘611’案件舊址很近,但那次案件金克並沒有參與,甚至可以說和他毫無關係。”


    “‘611’案件是1998年的,那次廢棄工廠緝毒案卻是01年。”楊一落道:“我父親是‘611’案件中被毒販抓走的,三年後才傳出他犧牲的消息。”


    而‘611’案和工廠緝毒任務時隔剛好三年,兩件案子案發地址又如此接近。


    默然片刻,杭無緒問她:“你是懷疑你父親不是死於‘611’案?但‘611’案發生在工廠緝毒案之前,兇手沒法嫁禍給金克。”


    女子搖頭,跟他杠上了:“但我爸是‘611’案的參與人,與金克不可避免有過接觸,可能並非金克害死的,但金克在工廠案之前肯定參與過。”


    “你為什麽一定要找到主謀?這麽多年了,那些不法分子早就被打擊得差不多,隻要你匯報上級相關線索將他們連窩端了不就報了仇?”


    楊一落笑笑:“我父親臥底五年收集所有有關‘白狼’組織的消息,全在那個兇手手裏,而我敢肯定,兇手不是‘白狼’的一員。”


    杭無緒並沒有太驚訝,而是似笑非笑問她:“你告訴我這些,就不怕我透露給別人?”


    “你是生意人。”楊一落笑笑:“隕河說,損人利己的事情杭醫生向來不做,你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


    杭無緒似笑,終止了這個話題:“所以楊女士接下來是要去哪兒?”


    楊一落看著他:“從廢棄工廠緝毒案重新查起,找到兇手拿迴情報。”


    ……


    四周一片寂靜,眼前完全窺不見半點星光。


    不知道是午夜幾時幾分,林子裏大雨傾盆。旅途從昏迷中醒來,隻覺得滿嘴泥味。他試著活動了一下麻木的四肢和僵硬的身體,腹部和肩上撕裂般的疼痛讓他瞬間清醒。


    借著雨水抹了把臉,旅途艱難翻身從灌木叢中爬起,摸黑剛走出沒幾步又被什麽東西絆倒:


    “我……靠……”疼得他又是一抽,翻身仰麵躺倒了,手上卻碰到溫熱。


    旅途怔了下,手裏繼續往旁邊探去。


    周遭寂靜得隻聽得見雨打樹葉聲,他驀地一下反應過來,翻身爬起來去拖旁邊的可唿吸物體:“靠?梵隕河……梵隕河?”


    漸漸適應了黑暗,旅途勉強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他將少女扶起靠自己身上:“梵隕河?”


    叫了半晌,少女終於有了動靜,她迷迷糊糊應了聲,緊接著又往少年懷中下意識縮了縮:“冷……”


    “還沒斷氣呢?”旅途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瞬間鬆了口氣,他扯開自己外套將梵隕河裹住。


    梵隕河皺眉將臉埋他身上汲取溫度,氣勢不減半分:“滾,你才斷了氣。”


    旅途輕哂,屈膝坐著,讓她背有了支撐點:“麻雀,我們現在麵臨一個很嚴峻的問題。”


    “嗯……”梵隕河努力讓自己清醒:“要麽原地等死要麽被我阿博他們找到逼問那什麽溫柔散的下落。”


    旅途打了個哈欠,和當下環境格格不入:“聰明。”


    梵隕河一口否決了:“不行……被抓迴去我們絕對沒有逃走的可能。”


    旅途莫名覺得可悲又可笑:“梵隕河,你到底在執著個什麽勁兒?要命還是要真相?”


    “真相。”梵隕河瞌了眼:“雖然真相隻是一句話或者幾張字據,但大多數人拚死拚活圖的也就剩這麽個安慰了。如果連這點支撐都沒了,還能看到什麽希望呢?”


    “……”


    半晌無言,聽得旅途開口:“真相重要嗎?”他已經不知道是在問梵隕河還是自己了。


    “重不重要取決於你對那個人有多看重。”少女笑聲低低,悶在旅途懷中:“旅狗,你敢說你走這一遭不是為了真相?”


    旅途不應了,他垂眸,黑暗中眼底情緒隱晦不明:對啊,他自己不也是為了一個真相?可是真相真的就這麽重要嗎?


    有軍方的承諾,哪怕他爸媽真的罪行確鑿,也可能被他挽迴一點,哪怕一點都是好的。旅途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竭力維持這個於他而言並沒有多少感情的家,但他心裏總是會下意識想著:再好一點點就行了,就一點點。


    見少年半晌不應,梵隕河又道:“不過你求一個交代,我求一個逝者安息。”


    旅途仍是沉默。


    他突然就莫名有點共情梵隕河了,好像哪裏都很相似,又好像他們是兩個世界的。梵隕河這十幾年一波三折的經曆怕是話本都不敢這麽寫。


    剛出生就被親生父母因為任務而丟棄,遇到了疼愛她的養父母,卻又因養父母遇害再次成了孤兒,輾轉到人販子手裏,卻身負養父母被害之仇不敢和找迴來的親生父母相認……短短十八年被拋棄兩次,做了三迴孤兒。


    旅途慶幸自己隻是疏離親情,而非丟失親情。


    “第一眼就覺得你和我是同類,雖然遭遇有出入。”梵隕河聲音中多了絲笑意,肆意妄為的:“因為你跟我一樣自私。”


    旅途笑了,一半承諾一半否決:“但我也僅限於此。做不到你那樣真的得了利益還落井下石。”


    “我隻是為了自保,僅此而已。”梵隕河一樣不承認評價。


    少年輕哂,有氣無力的慵懶語調:“那我可以說現在殺了你也是為了自保嗎?你太危險了。”


    梵隕河話語中帶了絲挑和滿不在乎:“那你殺吧,反正我現在死在這兒,你也出不去。”


    “梵隕河,你真不是個人。”


    “比起相安無事,我更喜歡風水輪流轉。”少女咯咯直笑,挑釁而張揚。


    旅途簡直想當場將這麻雀悶死,他冷嘲熱諷:“咱倆彼此彼此,誰也沒資格指責誰。”


    “有道理,那晚安吧。”


    “晚安。”


    ……


    ‘611’案件舊址。


    “砰!”


    雨林後的林子裏槍聲驚起一叢鳥雀,發出簌簌的聲響。


    旅畔和夏明隨一路跟著那不知道是人是鬼的聲音好不容易出了地下室重見天日,都沒來得及喘口氣兒,便又遇上了不知道哪裏來的一波地方軍。


    倆人有驚無險憑著來時的記憶出了林子,進到了山下一處寨子裏,以為暫時安全了,哪料是又進了狼窩。


    寨子裏正在開戰。


    “靠他大爺的,倒了幾輩子黴?”旅畔難得被逼出髒話來。


    夏明隨情緒相比而言就穩定得多了:“你怕不是個招黴體質,先躲了再說!”


    村寨地勢複雜,旅畔和夏明隨兩下甩開了後邊不知道哪邊對哪邊的幾波軍隊,匆忙間進了戶人家,沒來得及反應就又是更大的驚嚇:


    “靠?”


    “臥槽?”


    兩人在門口踉蹌成一團,開門便見兩隻血淋淋的人頭骷髏軲轆著滾到腳邊。


    彼此都嚇得不輕,緩過神來的兩人一對視,才發覺他們多年未見的好兄弟似的兩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瞬間閃電般鬆開,旅畔一邊拍了拍手一邊往屋裏走去:“自小在這邊長大的還這麽膽小,沒出息……”


    “嗬,公大畢業的也就這膽量。”夏明隨迴懟。


    餓了一天的兩人不約而同進了廚房,竟然還真意外發現了幾塊烙餅,當即連毒也不試就是一通狼吞虎咽。


    吃飽喝足的兩人打算離開之際卻聽到一旁米缸裏似乎有聲音,傳來沉悶的“咚”的一聲。


    旅畔和夏明隨對視,兩人一個掏槍一個準備掀蓋。夏明隨對了個一二三的口型,猛地掀開了缸蓋。


    旅畔抬槍,裏麵的人卻被這大動作嚇了一跳。


    米缸裏躲著兩個瑟瑟發抖的孩子,一男一女,不過六七歲的年紀,小臉髒兮兮的。


    旅畔收槍,瞥向夏明隨:“方言走一波?”


    夏明隨隨口用克欽語問了什麽,不料其中一個開口卻是流利的中文:“大哥哥你們能帶我們迴中國嗎?”大一點的女孩眨巴著烏黑明亮的大眼睛,格外清澈。


    旅畔了然,將槍遞給夏明隨把兩個孩子抱了出來,他蹲下身:“被賣到這邊多久了?”


    “不記得了。”女孩搖搖頭。


    夏明隨站一旁問:“你倆是姐弟?”


    女孩點點頭:“我叫佐芷,弟弟叫佐洛。”


    “這個寨子裏……”


    “旅畔。”夏明隨打斷他,輕輕搖頭:“帶上他倆逃得了,你救不過來的。”


    旅畔抬頭和他對視上,頓了頓,又問:“這個寨子具體地址?”


    夏明隨道:“葡萄縣措克鎮北郊果寨。”


    “行。”旅畔當即抱起女孩就走:“走了。”


    夏明隨抱上男孩跟了出去。


    這裏戰亂比其他地區要嚴重,兩人都心知肚明,等旅畔迴去再聯係人過來一趟時,這個寨子餘下的孩子可能早已是一具具冰冷的屍體了。


    這邊罪惡太多,根本不可能一樁樁一件件都救贖過來。


    但至少將他們的靈魂力所能及帶迴去留給他們的家人。


    ……


    整整兩天一夜,重傷的旅畔拖著個同樣虛弱到極致的梵隕河已經將近四十八小時沒停下歇息了。


    隻因他們在坡下撞上了蘇都內爾。


    連日的陰雨天氣更拖累了兩人,旅途和梵隕河誰也沒有提出一聲休息,好似在暗暗較勁似的。兩人吊著一口氣和蘇都內爾周旋在偌大的林子裏,跟玩兒似的。


    男人著實驚訝於這兩個孩子的魄力和寧死不屈的性子,要不是想到他姐離開前說的留著這倆小鬼一命,蘇都內爾早沒了耐心。


    別到時候人沒抓著迴去還挨一頓數落。


    “哥,就這麽放過他們了?”


    “沒事,反正也跑不遠,這一帶延伸到中國南方到處都有我們的族人,還怕他們跑了不成。”


    “那尼莫那邊……”


    “尼莫那邊我會解釋,走!”


    “……”


    又一個暮色將至,旅途和梵隕河相互拖累著誰也不讓誰趕路,其實兩人都不知道方向對不對,全憑一點點意識往前走著。


    “天黑了,歇會兒……”梵隕河受不了了,率先結束了這場誰也沒有承認的較勁,掙開了對方扶著自己的手,喘著氣倒地上:“不行了……”


    旅途僅有的意識走出了一段路才後知後覺少女不見了,他拖著身體迴頭看去,折迴。停在少女身旁時看她全是模糊的重影。不等他開口,躺地上的梵隕河率先抬手指他:“二途……我好像……得了白內障……咋看你重影呢……”


    旅途:“……”他忽地倒下,在梵隕河身邊半死不活翻了個身躺著:“我也……這應該是脫水導致的,神特麽白內障……”


    “不行了不行了……”梵隕河搖頭,瞌了眼:“你不是說……聯係我爸了?怎麽……還沒來……我怕是等不了了,先睡了……”


    旅途眼前發黑,也閉上了眼睛,這會兒兩人無暇去管周圍有沒有什麽什麽危險毒蟲之類的,什麽都沒有痛快睡一覺重要。


    旅途最後的意識聽見有說話聲傳來,心裏疲倦極了:追來了?這群孫子沒完了……


    ……


    果敢北街居民園區。


    “軍方內部的事情你打算拖到什麽時候?你們那個內鬼的每一次動作可都牽扯著這邊或大或小的地方戰爭。”賀冕將茶放到茶幾上,在另一邊單人沙發上坐下了。


    牆邊,男人正打量著一幅油畫,聞言轉身走過來,手裏把玩著的風鈴叮鈴作響……這還是從梵隕河身上發現的,他笑笑:“還沒確定是誰,拖個幾年還是有挽迴的餘地的。你和老二能應付就先應付著,幸苦。”


    賀冕點頭,忽然想到這事兒:“就離譜了,以為是替梵星盞那家夥養了這麽多年的丫頭,到頭來卻養了個自家丫頭。”


    “是這丫頭走了大運。”


    二樓,剛醒來的旅途有些口渴,正拿著杯子準備下樓倒水呢,就聽到這炸裂的對話:老二?自家丫頭?兄弟?


    他打量著樓下這八竿子也不可能打到一起的人此刻卻聊到了一起,饒有興致挑眉。身後突然拍上他肩膀的手給看熱鬧的旅途嚇得一個激靈,手裏杯子滑落掉了下去:“哎……”


    落到一樓“哐啷”一聲巨響,竟然還沒碎。


    旅途迴頭正好看到梵隕河遊魂似的站他身旁看著樓下的賀冕和江遣,他興致更大了。


    梵隕河來到欄杆邊,目光在兩個神似的男人之間遊移不定:“……你們……”


    “嗯?”賀冕也不隱瞞,慵懶笑了:“下來說?”


    梵隕河巋然不動,一臉疑惑戒備:“哪裏來到妖怪?假扮我老爹和賀狐狸?”


    江遣和賀冕:“……”


    梵隕河趿著拖鞋慢悠悠下樓。


    旅途看戲倚欄杆邊,感歎:“嘖,拍出了倫理大片的感覺。”


    他覺得梵隕河可以收拾收出道了,那些看似離譜隻有電視劇裏才可能出現的事情全部眷顧了這麻雀……今年電視劇絕對都是爛片,戲都給梵隕河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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