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一點紅霞,似是神仙提筆,於其上輕輕一點,寫下一許朱砂紅。


    江仙不會認錯的。


    這就是葉輕靈,他一直苦苦等待的那個姑娘。


    聽聞母子平安,聽嬰啼嘹亮四方。


    不知怎麽講。


    江仙的心情格外舒爽,嘴角的弧度,是早已壓不住的上揚。


    “怪不得你那麽厲害。”


    “原來,小鎮攢了百萬年氣運,都被你拿去了啊。”


    “不過。”


    “你是怎麽姓葉的呢,明明你爹姓林啊——”


    江仙滿目春風,稍許困惑,望著遠方黑夜中依舊在灑落瓊花的仙樹,喃喃自語。


    他想。


    這小鎮裏,一定有著一段,就連葉輕靈都不曾知道的過往和秘辛。


    否則。


    她又怎麽會沒有與自己講呢?


    總不能是自己小鎮四十餘年的作為,改了這人間的命運吧?


    江仙覺得。


    這多少有點扯。


    下意識的收迴目光,看向了小鎮的東邊。


    他想。


    這故事裏,一定和葉家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秘密。


    或許。


    還沒有發生。


    或者發生了,但是自己沒有看到。


    前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江仙枕著胳膊躺下,仰望滿池星河,笑意盈盈——


    總歸。


    等到了就好,前世我陪你走了一千年,這一世,就在久一些好了,順便,讓我看遍你的過往。


    見證屬於你的成長。


    江仙緩緩的閉上了眼,耳畔蟲鳴聲聲,伴著清風,還有新嬰酣睡的唿吸聲,在這月下,似是奏響了一曲別樣的旋律。


    在仙人耳邊輕輕迴響,緩緩流淌。


    我希望有如你一般的人,如山間清爽的風,如古城溫暖的光。


    從清晨到夜晚,由山野到書房。


    等待!


    不怕歲月蹉跎,不怕路途遙遠。


    隻要最後——是你就好!


    聽聞遠方有你,動身跋涉千裏。


    我吹了你吹的風,這算不算相擁,我走過你走過的路,這算不算相逢。


    我還是喜歡你。


    從一而終。


    不管你是叫葉輕靈,還是叫別的。


    是那個閃閃發光,仙氣飄飄的仙女。


    還是這個牙牙學語,懵懵懂懂的小家夥。


    ————


    次日。


    小鎮發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轟動了整個小鎮裏的人。


    清晨。


    有人看到了山下湖澤滿池落花。


    花叢何處來。


    來自仙樹梢。


    春天是百花含苞待放的季節,可是仙樹卻是落了花。


    落花。


    似乎也並不稀奇。


    可在春天,難免讓人有些稀奇。


    特別是。


    那是仙樹的落花。


    小鎮幾代人。


    從古至今,從未見過仙樹有落花時。


    仙樹葉與花,四季長伴,從不落下,可是今日,卻是在春日,落盡了滿樹的繁花。


    還有。


    仙樹的葉也不再是瑩瑩的白色,開始漸漸泛黃,於風和日麗中,搖搖欲墜。


    更有人言。


    天不亮時,月落西山,星河依舊,卻早就不見仙樹泛著光澤了。


    那時候跑過來一看。


    就見了滿池落花風。


    仙樹。


    在小鎮之人的眼中,那是宛若神明一般的存在,亦是神樹。


    神樹落花。


    在他們看來,乃是不祥之兆。


    更有那算命的老人家,神神叨叨,高喊小鎮氣運將盡,災禍欲起人間。


    說是小鎮天道降傾倒。


    一時之間。


    鬧的人心惶惶,沸沸揚揚!


    小小湖澤畔。


    人潮來來去去,一個個憂心忡忡,坐立不安。


    畢竟。


    生在這樣的世道,見了這樣的離奇之事,又怎麽可能安然自若呢。


    那可是神樹啊。


    神樹落花,不就是寓意凋零嗎?


    那一日。


    小鎮裏的四大家和那小鎮的新署衙大人齊聚在了一起,商量了好大一半日。


    也沒研究出個子醜寅卯來。


    後來。


    還是有人提議,請山上仙人下山,一解天機。


    得到一致讚同。


    他們齊聚山下,誠懇拜見,邀請仙人,救救小鎮。


    江仙自是如其所願,慢慢悠悠走下了山去。


    江仙來小鎮已有四十餘載。


    小鎮的第一批老人早就入了土,一代新人換舊人。


    老人入土。


    青年白發蒼蒼。


    而昔日的兒童,如今正值壯年。


    眼前的幾位。


    早已不是江仙來時的那幾位了。


    就比如眼前的署衙大人。


    當初江仙來時,他尚且還曾在江仙身前引路,是個小娃娃。


    至於身側的幾位家主,年紀稍長,胡須早白,當年亦不過是跟在自家父親爺爺後麵的少年郎。


    可一轉眼。


    早已子孫滿堂,成了如今的模樣,可是江仙依舊,歲月流年在的他臉上,留不下半點風霜。


    看著昔日仙人,如今站在自己眼前。


    眾人恍惚不已。


    仿佛一切迴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仙人剛來的時候。


    他們依舊年輕力壯,春風得意。


    一時竟是失了神。


    江仙輕聲問:“找我何事?”


    眾人迴神,指向身側湖澤中央的神樹,誠懇道:


    “先生請看。”


    “昨夜神樹,一夜落花,這樣的事情,鎮誌之中從未提及。”


    “恐是不祥之兆。”


    “故此,我等請先生解惑。”


    他們語氣誠懇,雖急促卻不慌亂,話也說的甚是委婉。


    江仙卻是開門見山道:“你們是想讓我替你們算算,小鎮未來的氣運,講一講,這樹落花,是災還是福。”


    眾人連忙作揖,坦然道:


    “正是此意,煩請先生了。”


    江仙勾著嘴角,慢慢說教道:


    “人間萬物,皆是自生而始,自死而終。”


    “新人生,舊人故。”


    “便是我等修士,修的長生法,亦有壽元盡時。”


    “花既然能開,自然就會落。”


    “這樹雖然與尋常的樹不同,可說到底,始終是一棵樹罷了。”


    “既然是樹,開花,落花,豈不正常,何來災禍之說呢?”


    江仙的話眾人自然聽得懂,顯而易見,仙人的意思,這隻是一個很正常的事情。


    就像人生來就會死一樣。


    花開來的宿命,可不就是凋零嗎?


    可是。


    他們還是有些糾結,畢竟這棵是神樹,是小鎮的信仰,花開了幾萬年,卻是他們這一代人見到了花落,難免多想。


    倒是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先生,這事情未免也太巧合了些吧?”


    “是啊,先生,落的太突然,而且這你看這仙樹,萎靡不振,像是沒了生命一般——”


    見諸君顧慮,江仙自是輕聲笑笑,高深莫測道:


    “人姑且都有個頭疼腦熱,樹便是病了又能如何,有何好稀奇的。”


    眾人恍惚,雲裏霧裏。


    江仙一語收關,淡淡道:“行了,都散了吧,花有重開日,枯樹可逢春,用不了多久,這樹自然會發出新芽,開出新花來。”


    “給時間一點時間,也給它一點時間。”


    “讓花成花,樹成樹!”


    說完。


    江仙翩然離去,笑聲負風中。


    唯獨留下眾人,愣在原地,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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