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麵色始終是冷淡的,炫目的水晶燈光照在他的臉上,折射出冰雪般的質感。江鬱仰視著他,時光在兩人之間仿佛快速倒轉,畫麵迴到了他們第一天見麵的場景。夏稀一身白衣站在講台上,看似溫和實則淡漠的目光,也是這樣居高臨下地落在他的身上。可是時光流轉,他快速地抽條長高,身形更修長,輪廓也更成熟俊美,兩個身影重疊後,又快速地割裂開。這是八年的時光,造成的鴻溝。他們錯過了彼此八年。江鬱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夢。他的喉結劇烈地滑動了兩下,喉嚨又緊又澀,隻能發出兩個低啞的音節:“稀稀?”夏稀眼眸半垂,看不出情緒,隻搭在欄杆上的手指微微收緊,清瘦細白的指節,壓得發青。“如果沒有問題,那我就先告辭了。”他收迴手,毫不留戀的轉身上樓,淡聲道:“謝韜,上來。”謝韜就如得到指令的侍衛一般,立刻三兩步跨上樓梯,跟在他身後一步之遙。公主似乎仍然是公主,隻是身後的位置,早已經換了其他人。江鬱看著兩人的背影,拳心漸漸收緊,眼裏的血色更盛。第75章 山海不可平商會的人都是老油條了,仗著年紀大,以為夏稀不過一個初出茅廬的小綿羊,軟柿子好拿捏,一個勁兒地想灌他酒。夏稀知道包廂斜對麵就是校慶酒會的宴會廳,故人都在,免不了要碰上,自然不太好醉酒失態。他陪著這群老家夥虛與委蛇了許久,盡量打著太極拳,再加上謝韜給他擋了不少酒,他自己倒是還好,隻臉頰染了些淡紅。麵若桃花,大抵如此。某個副會長言笑晏晏地坐在他的旁邊,借著說話的功夫,伸手拍在了他的大腿上,手指還不安分地磨搓著。夏稀的笑意淡了些,格開他的手,玩笑道:“何會長怕是喝多了,誤把我當成會所的少爺了。”何會長臉色一僵,沒想到他這麽剛烈直接,哈哈幹笑道:“哪能啊,小夏總,玩笑可不是這麽開的,你怎麽能拿自己跟會所少爺相提並論呢?那簡直是雲泥之別呀!”“那可不是,我可沒有少爺會伺候人,何會長杯子裏的酒都見底了我才發現。”夏稀似笑非笑,揚聲道:“謝韜,還不給何會長倒酒。”謝韜連忙拎著酒瓶過來,上好的二十年飛天茅台,毫不吝嗇地就給他倒滿了一整壺分酒器。這酒是夏稀讓人送來的,整整兩箱,給足了這些老家夥麵子。隻是何會長盯著杯子裏的酒,臉色頓時更一言難盡了。他可不差酒喝,相反年紀大了,脂肪肝高血壓什麽的都來了,喝不了那麽多酒。可是謝韜這個人,勇是真的勇,給他倒完,接著就給自己倒了一壺,直接先幹為敬了。拎壺衝的狠角色啊,一下子就給全桌人鎮住了,大家不再使勁兒勸夏稀酒了。有些事點到即止,太過了可不好。氣氛正酣時,坐主位上的正會長常老板手機進來電話,他拿起來看了眼,有些驚訝,連忙接起來,熟練地笑道:“魏老板,怎麽今兒有空給我打電話啊?”“一時興起,聯絡聯絡感情,沒打擾你吧?”魏一雲年過五十,聲音卻非常爽朗。“咱倆的事,怎麽能說打擾呢?魏老板有何吩咐,直說就行!”常會長名下許多產業都有翼雲的注資,魏一雲可以說是他的大股東,財神爺。“吩咐不敢當,就是聽說你們今天有個局,正好我小侄子也在,他年紀小,還得你們多照顧照顧,提點提點。”“小侄子?”常會長有些奇怪,魏一雲的侄子跟他們又不是一個圈子的,今天壓根沒來啊。他環視一圈,整個包廂兩大桌人,能稱得上侄子輩的大概也就兩三人。“是啊,就是小夏。”魏一雲的語氣十分親切,卻又有一種老奸巨猾之感:“一個很懂事的晚輩,我一直當親侄子看待,年紀小一點兒,你可得多擔待。”常會長心中一凜,連忙應道:“哪裏話哪裏話,都是一家人……”電話很快結束,常會長看了眼對麵正熟練應付各色老狐狸的年輕人,心道他年紀雖小,卻是個厲害角色,難怪能得魏一雲另眼相看。隻是沒聽說過翼雲資本和友正集團有什麽聯係,魏一雲也不是友正的股東,他們什麽時候搭上線的?沒想通這件事,不過既然魏一雲專程打電話來提點,他自然也不能不賣他麵子。他出聲打斷那群人的攀談,開始有意無意給夏稀抬莊,笑稱吃了這頓飯,以後都是自家人了,讓夏稀千萬不要見外!有什麽麻煩遇到什麽困難,一定要直說,大家自是同舟共濟,互相扶持!他的口風變了,其他人自然也跟著變臉,一個個自詡叔叔伯伯的,親熱得仿佛真的是一家人。夏稀雖然有些驚訝他態度的轉變,但這樣一來也給他省去了很多麻煩,他樂得接受,倒了一小杯酒,意思意思地迴敬了大家。後半場,一切相安無事,大家也不勸他酒了,還讓他注意身體,告誡他不要以為年輕就不放在心上,等到他們這個年紀,就知道厲害了!都是些場麵話,夏稀敷衍地笑著,一一應付過去。一直到飯局結束,把這群老家夥都送走了,夏稀才鬆一口氣,扯了扯領帶,準備去趟洗手間。謝韜早就喝得頭重腳輕了,還十分敬業地上前幫他開門,夏稀擺了擺手:“行了,不用管我,你顧好你自己就行了。”謝韜點點頭,仍然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夏稀從洗手間出來,以為今天就到此為止了,沒想到還有人專門在樓梯口守株待兔。陳維銀抱著手臂倚在橫欄上,看到他走過來,陰陽怪氣地哼了聲:“原來不是來參加校慶,是來陪老男人們吃飯的啊。”謝韜酒勁上頭,正欲上前,夏稀抬手製止住他,眼神平靜地瞥了眼麵前的人,憐愛道:“都這麽多年了,你還真是一點兒長進都沒有。”“你什麽意思?”陳維銀眉毛一豎,像隻被踩住痛腳的貓,他抬著下巴道:“沒長進又怎麽樣,江鬱哥還不是照樣護著我!”夏稀沒接話,隻眼神變深了些,唇角微抿。陳維銀仿佛找迴了場子,揚眉道:“你們曾經再好,那也是過去式了,不要以為迴來就能改變什麽!你曾經那樣傷害過他,江鬱哥絕對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護著你了!就算你求複合也沒用,我和江鬱哥已經見過家長了,江叔叔可喜歡我了,我們很快就會結婚的!”“……是嗎?”夏稀沉默了片刻,腦海裏迴想起江鬱爸爸的樣子,他是一個很和善的人,他曾經也很喜歡自己,還讓他考完再去吃飯。可是他們再也沒有見過了。夏稀眨了眨眼,隱去眼底的情緒,麵色再次變得冷淡:“那恭喜你了。”陳維銀愣了一下,有一種一拳頭打到棉花上的感覺,他懷疑地看著他,不相信他內心真的如此淡定。“你真的一點兒都不在乎?”目光注意到他們身後走過來的高大身影,他意有所指地問道:“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找江鬱哥複合?”夏稀的內心確實不算淡定,甚至開始煩躁,烈性的酒精讓他煩躁,油膩的老男人讓他煩躁,還有眼前糾纏不休的陳維銀也讓他煩躁。他冷冷道:“你想多了,我從來沒想過什麽複合。破鏡難圓,覆水難收,你喜歡他是你的事,不要再跑來我麵前找存在感。”陳維銀點點頭,煞有其事地“哦”了一聲。夏稀有些意外他竟然如此聽話,沒有細想,正欲提腳離開,忽然聽到陳維銀笑著朝他身後喊了聲:“江鬱哥!”夏稀的腳步瞬間僵住,臉色也白了一分。他沒有轉身,隻聽到沉穩的腳步聲緩緩靠近,嘀嗒嘀嗒,像踏在心口之上,悶的厲害。陳維銀撥開他,笑著朝江鬱跑過去:“要走了嗎?”夏稀被他推得踉蹌了一下,還好謝韜及時伸手扶住。“小夏總?”謝韜有些擔憂地看著他。晚上的酒精仿佛終於上頭了,夏稀頭有些暈,按了按額頭,啞聲道:“司機到了嗎?”“到了。”“好,迴去。”謝韜想要扶他,夏稀推開他的手,自己扶著欄杆,挺直著背脊,一步一步走下樓。江鬱站在二樓的位置,一直注視著他的背影,直到徹底消失在視野裏。陳維銀挽著他的手,早已經被他推開,隻是夏稀自始至終沒有迴頭看過。他還是和當年一樣狠心。賓利車上,夏稀仍然坐在後座,謝韜和司機坐在前麵。“小夏總,迴瀚海嗎?”謝韜迴頭問道。夏稀手肘抵著車窗,撐著額頭:“去療養院。”謝韜臉色微變,遲疑道:“這個時間,老夏總已經休息了。”“有區別嗎?”夏稀閉著眼,聲音終於透露出疲憊:“開車。”謝韜咽下了後麵的話,讓司機驅車前往郊區療養院。道路兩旁的環境逐漸清幽,沒有了城市的喧鬧,周圍隻剩風吹樹葉的沙沙聲。療養院位於郊區半山腰,也是夏家旗下的產業,環境設施都是一流,針對的是高端養老群體。夏稀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爺爺也會住進去。此時已經晚上十點,整個大樓靜悄悄的,隻有感應燈隨著腳步聲亮起。這不是他第一次來了,但是爺爺從來沒有出麵見過他,每次他都是在房間外或者活動室外,遠遠地看上一眼,這次也是同樣。芳姨還沒有休息,知道他要過來,提前就在門口候著迎接了。“小稀,你來了!”每次見他,芳姨眼睛都要紅上一紅。夏稀讓謝韜在樓下等著,自己跟芳姨一起上樓了。老爺子的房間背靠一片竹林,十分清靜,房間是中式裝修,和他在老宅的房間布置很像。床頭上還放著和奶奶年輕時候的合照,奶奶穿著布裙,梳著兩條溫婉的麻花辮,爺爺則穿著中山裝,頭發偏梳著,嚴肅中又帶著點緊張。夏稀站在窗口看了許久,爺爺的睡容很安詳,隻是和照片裏的他比起來,老了太多太多。當年爸爸出事後,奶奶因為受到打擊,精神恍惚從樓梯上摔了下去,曾經的腰傷複發,在醫院裏躺了兩年,最終鬱鬱而終。奶奶走後,爺爺在公司又撐了兩年,直到第五年的時候,才徹底放手將公司交到林茵的手中。自那之後,爺爺便住進了療養院裏,除了芳姨照顧在側,其他人誰也不見,包括夏稀。芳姨曾經安慰過他,他是爺爺在這世間唯一的牽掛,爺爺愛他毋庸置疑。不見他,隻是怕觸景傷情罷了,並不是怪他。夏稀當然明白,爺爺是愛他的,謝韜就是爺爺放在他身邊的人,是助理,也是保鏢。可是愛他是真,怨他也是真。一切悲劇的根源,似乎都是因為他執著地想要跟一個男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