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璟覺得很悲傷。


    本來馬上就要沐休了,自己卻在年關將近的寒冬被派到千裏迢迢的河北西路辦差。


    梅尚書還誇自己沉穩幹練,簡直是胡扯。


    他分明前幾天還當眾痛罵自己懶惰無能,加上自己又不是他的心腹,這絕對不會是一樁好差使。


    “本打算休沐了,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再去聽聽曲,看看相撲,喝喝小酒。如今看來,能活著迴京城就算不錯嘍。”


    馬車上坐著的杜聞言聽了邱璟的抱怨,笑道:“邱大人何出此言?”


    邱璟道:“這趟我們可是去招安反賊,你就不怕?”


    杜聞言淡淡道:“若真是反賊,為何會去解相州之圍?”


    “反正這不是這好差事。”


    杜聞言笑了笑,不再說話。


    邱璟知他是個沉悶的,一路上攏共也沒說過幾句話,隻好也閉上嘴。


    實在有些無趣。


    好不容易到了相州,卻也沒有邱璟期望中的鑼鼓宣天來迎。


    他們雖然隻是奉了兵部的命令而來,但畢竟也是京官,尤其是邱璟,往日裏也有些排麵。


    此時他立在風雪中看著冷冷清清的城門,很是有些替自己感到委屈。


    待到了顏恪的府外,他們便遇到一個模樣俊秀的少年,竟逮著他們就聊了起來。


    邱璟隻打算點明自己是兵部的人,沒想到那少年極為健談。


    兩人談了些戲曲雜耍的玩意兒之後,那少年便將他們的來意探得一清二楚,然後腳步匆匆就往刺史府中跑去。


    杜聞言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


    小等了一會,便有人帶他們到了廳堂。


    稍坐之後,卻見那健談少年帶了一個青年和另一個少年出來。


    三個都是人中龍鳳之姿,跨步而來,氣宇軒然。


    這讓邱璟很有些鬱悶,心想道:“這顏恪莫非有斷袖之癖,喜好眷養美男?”


    卻聽那青年道:“累兩位久等,恪失禮。”


    邱璟一愣,這就是顏恪?


    顏恪說完,又指了指那健談的少年介紹道:“此乃吾弟顏懷。”


    彼此相見,邱璟倒不覺得顏恪怠慢,自己這次是奉梅寬的私命而來,此時亦是以私人身份求見,便打了個哈哈,又稱讚了顏家兄弟兩句。


    接著,便見顏恪指著另一個神情溫和的少年介紹道:“這位,便是擊潰遼軍、圍斬耶律烈雄,天下寒盟的總盟主,人稱‘人間公道’的林啟林無咎了。”


    顏恪說著,表情頗有些促狹,林啟卻是泰然自若。


    他心中還嫌這稱號不夠長,不夠霸氣呢。


    邱璟聽了,卻又是一驚。


    他本想先見了顏恪,了解好情況之後,讓他調些兵來保護自己,再去見這些反賊。


    沒想到,這一來便遇到了正主。


    這萬一顏恪與他是沆瀣一氣,自己豈不是羊入虎口?


    “這……這……這,顏刺史莫要開玩笑,林啟怎會如此年輕英俊?下官聽說,他身高十丈,膀大腰圓,麵相兇惡……”邱璟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半吹捧半試探地向顏恪說道。


    林啟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悠然道:“邱大人不信的話,在下可以把人馬調出來演練演練,好讓大人看看。”


    邱璟嚇了一跳,心中將梅寬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


    非要給老子派這種要人命的差事,上官就了不起啊!


    這林啟也太兇了些,人家明明是誇他,一點麵子也不給。反賊就是反賊,粗魯。


    “這可使不得,我是來給林盟主送大禮的。”邱璟連忙道。


    “哦?什麽大禮”林啟笑問道。


    旁邊杜聞言見林啟三言兩語把握了談話的節奏,心中微微失笑,卻依舊坐在下首不動聲色。


    卻聽邱璟道:“是這樣,兵部派我來,便是想問問林盟主,可有招安之意?”


    “邱大人此話怎講?在下可是良民。”林啟露出大驚失色的表情,看起來卻是很有些假。


    邱璟心中不忿,嘴上卻應道:“是,是,何止是良民,簡直是義士。”


    “我既是義士,何來招安?”


    邱璟搓著手,頗有些無奈。


    自己怎麽就跟這小子糾纏不清呢。


    “是這樣,我們兵部可以給你封個軍官。不過呢,林盟主可否在這個降書上畫個押……”


    林啟接過那降書一看,笑道:“在下真是良民。”


    “是,是……”邱璟越來越有些無奈。


    他又用心良苦地勸慰了一番,偏偏林啟兜著圈子,就是不肯給個準話。


    邱璟磨破了嘴皮子,終於,到了開飯的時間。


    幾人一起用了飯,顏懷一杯又一杯酒敬過去,把邱璟灌得七葷八素,栽倒在桌子。


    顏懷微醺著,得意一笑,看向杜聞言,心道:“輪到你了,小子。”


    杜聞言似乎知他心中何意,淡淡笑道:“能否讓我見見恩師?”


    顏懷訝道:“你恩師是?”


    “萬先生。”


    ******


    萬淵看著跪地不起的杜聞言,深深歎了口氣。


    “你起來吧。”


    杜聞言低頭道:“弟子出身貧寒,混混沌沌到十一歲,得先生教誨,一朝聞道,明見世理,躋身仕途。如此師恩之深重,弟子無以為報。”


    萬淵哂然一笑道:“不過是啟蒙罷了,你如今若有閑錢,支給我尋常西席的聘金便好。”


    杜聞言:“……”


    “怎麽?還不起來?”


    “弟子慚愧。”杜聞言低聲道:“入仕七年,依然是……依然是不名一文。”


    “嗯?”萬淵訝然。


    “京城居大不易,弟子這些年又被罰了兩次俸。”杜聞說著,臉上卻沒什麽愧色。


    萬淵氣極反笑,嗤笑道:“你確實愧對我的教導。”


    “弟子愚鈍,有一事不明。”


    “你別問。”


    杜聞言卻還是固執地問道:“先生以前曾對弟子說過,男兒當有報國之心。餘將董道而不豫兮,固將重昏而終身。弟子心中一直謹記此言,一日或不敢忘。但如今先生自己卻附於逆反?”


    萬淵拂袖道:“蠢貨,我教你報國,你卻隻知忠君。這蕭氏梁朝若不能給天下生黎一條活路,老夫便推翻它,有何不對?”


    杜聞言道:“但如此一來,兵戈之下,生靈塗炭,殃及之人何辜?弟子相信,倘若朝庭勵精圖治,終有盛世繁榮……”


    “夠了。你小子來,就是與我聒噪的?”


    “不是,”杜聞言頗為認真地道:“弟子是來招安先生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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