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開手的那一刻,身如墜月落下。


    耳邊風聲嘯嘯,像是嗚咽凝語。趙玉嶼閉上眼睛,等待著意識迴歸係統。


    唿嘯扭曲的風聲中,似乎影影綽綽有一道悠揚詭譎的曲調傳入耳中。趙玉嶼感到整個人一沉,旋即身輕如燕,恍若飛升。


    是死後靈魂出竅了嗎?


    原來人死後是這種飄然之感,一點都不疼。


    她這樣想著,緩緩睜開雙眼,旋即愣住了。


    一輪昭昭銀月顯於眼前,朦朧柔和的光芒揮灑而下,順著屋簷流淌入帝都城中的千家萬戶。屋中透出的點點燭火宛若星河銀帶,與孤冷明月交相輝映。


    她的掌下柔軟,是羽毛隨風掃過皮膚的細癢觸感。


    鶴唳嘹亮,巨大的羽翼在夜空中舒展,白色的羽毛反射著皎皎月色似有流光環繞,又如晝星劃破長空。


    是......仙鶴。


    趙玉嶼此時坐在仙鶴寬闊的背脊上,隨著每一次羽翼的揮動,她都能感受到身下背脊的起伏。


    她低頭朝下望去,漫漫黑夜中,摘星樓頂的白衣少年格外紮眼。


    他的衣袂在長風中翩然而起,修長的手指捏著一支長笛抵在唇邊。


    悠揚的曲調從長笛中傾瀉流出,仙鶴猶如獲得神引,亢奮地嘹亮高唳著,載著趙玉嶼圍繞摘星樓頂盤旋。


    不知是笛聲還是仙鶴的叫聲讓原本應安然入睡的鶴群驟然驚醒。


    蒼穹之上,鶴群似銀帶躍然飛來,如雛鳥歸巢,跟隨著仙鶴在夜空首尾盤旋,齊齊高鳴。巨大圓月下,似是某種玄虛神秘的朝聖禮。


    是子桑,是他救了自己?


    趙玉嶼看著屋簷之上的那道身影,猛然舒了一口氣,還好還好,沒有真的死。


    不論她有多決絕,但人對死亡的本能恐懼讓她在高空下墜的那一刻還是怕得要死。


    劫後餘生的慶幸化為流星穿透了她的胸膛,她還未來得及細想子桑為何要救她,目光便被微涼夜風中的星空所吸引。


    星空浩蕩璀璨,巨大的明月高懸在眼前,仿佛是觸手可及。


    趙玉嶼揚起嘴角,再次閉上雙眼,張開雙臂,任憑夜風吹過她的發梢、衣袖和長裙,擁抱月亮。


    摘星樓上,猴大在笛聲的刺激下也亢奮不已,圍著子桑上躥下跳連聲怪叫,卻又有些委屈的指了指自己頭上的包,再指了指趙玉嶼叫屈。


    子桑放下長笛,睨了它一眼。


    猴大頓時縮了縮頭不敢再吱聲,然而子桑卻在它的眼神中看懂了困惑。


    為什麽要救她?


    子桑抬眼瞥向鶴背上興奮的少女,指尖摩挲著手中的小狐狸,溫潤軟玉的觸感極好。


    難得遇到個合心意的手藝人,死了可惜了。


    等她哪一日做不出有趣的東西,再殺也不遲。


    *


    迴到房中,趙玉嶼撲倒在柔軟的床鋪中久久難眠。


    一閉上眼睛,眼前浮現地盡是方才在摘星樓的場景。


    飛天追月,仙鶴環繞,像是夢一般。


    誰能想到有一天,她居然駕鶴而飛。


    而子桑居然真的有馭獸之能。


    雖然這是原著小說的設定,可文字的呈現到底隻停留在淺顯的想象之中,現實中看到的巨大衝擊力還是讓她震撼不已。


    尤其是在那種生死攸關的時刻。


    一瞬地獄,一瞬天堂。


    【提示,攻略對象好感度降低5%,目前好感度10%。】


    腦海中傳來係統的警報聲,趙玉嶼猛地睜開雙眼,挺身而起。


    什麽情況?


    方才子桑明明救了我,可是好感值卻下降了?


    神使子桑,即便性格迥異而惡劣,但他的底色依舊明亮。


    趙玉嶼百思不得其解:係統,能知道好感度下降原因嗎?


    【對不起宿主,係統不能檢測攻略對象內心所想。】


    好吧。


    趙玉嶼歎了口氣,盤腿而坐,複盤今晚發生的事情。


    子桑點名讓她親自去摘星樓送宵夜,猴子突然出現搶走了她的玉狐狸交給子桑。


    子桑讓她和猴子互毆,她把猴子狂揍一頓後不小心掉下屋頂。


    子桑施展馭鶴之術救了她。


    趙玉嶼突然意識到問題所在。


    難道是那隻猴子?


    都說猴子心眼小,睚眥必報,瞧那猴子對子桑的諂媚膩歪樣,一定是它向子桑告狀,所以子桑才會知道她打了猴子一頓的事情,點名讓她去摘星樓。


    子桑想要為猴子報仇,所以才讓她同猴子打一架,輸了就從屋頂跳下去。


    若是尋常神侍,定是不敢跟猴大動真格的,所以必定會吃些苦頭。


    不過子桑應當是沒存殺了她的心吧,可能隻是想要嚇唬她。否則既然想殺她,為何最後又要救她呢?


    趙玉嶼百思不得其解,但思忖著子桑既然救了她,之後也並沒有怪罪她,那說明他雖然性格有些惡劣,不似原著般美好,但底色依舊明亮,還有得救。


    可在她離開之後子桑的好感度卻又突然下降了,難道是那猴子又打小報告了?還是她揍猴子的時候太過暴躁兇殘,嚇到子桑了?


    趙玉嶼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不過,既然她沒死,子桑也還有得救,那任務就得繼續,她得先挽迴自己在子桑心目中的形象。


    說幹就幹,她頓時穿好衣服,磨墨奮筆。


    *


    “哈~~~”


    “趙姐姐,你這是怎麽了,哈欠連天的,昨晚沒睡好嗎?”


    庭院灑掃的神侍殷勤問道。


    趙玉嶼困倦道:“昨晚睡得太晚了,沒睡好,又累又困的。”


    那神侍聽到這話,眼中頓時湧現出異樣和曖昧。


    昨晚趙玉嶼在摘星樓上乘鶴而飛的場景,不少值夜班的人都瞧見了,今日一早早已傳開,引得人人猜測。


    神使大人向來孤冷,神侍們平日裏小心伺候,一言不悅便要吃罰,除了李嬤嬤能同神使大人親近些,其他人都是言行恭敬,不敢有絲毫差錯。


    可昨日早晨趙玉嶼被神使大人喚進內殿卻能安然無恙的出來,晚上又被點名叫去摘星樓送夜宵,神使大人還施展馭鶴之術讓她乘坐仙鶴遊玩,這明顯不是對尋常神侍的態度。


    眾人在背後難免議論紛紛。


    “肯定是神使大人瞧上她了唄。當初選內殿侍女,她可是神使大人親自挑選的。”


    “那也不一定啊,先前那付姑娘不也是神使大人親自挑選的,結果不到一天人就沒了。”


    “可能是伺候的不滿意?”


    八卦的人群瞪大眼睛:“你是說......這趙姑娘和神使大人已經......”


    那人信誓旦旦:“我看啊,八、九不離十!”


    “若真是這樣,咱們日後見了這趙姑娘可得更尊重些。”


    《論謠言是如何產生的》


    不過這些議論趙玉嶼自然不知道,她昨天晚上畫了一整晚的稿子,今日一早就讓人送去製作,此時困得很,還得強撐著耷拉的眼皮去等待子桑梳洗。


    子桑這小祖宗日子過得著實比皇帝還快活,皇帝還要每日晨起上早朝,他是每日睡到自然醒,還要再補個美人覺。


    趙玉嶼神色恍惚,在大殿外迷迷糊糊候了一個多時辰,才聽到裏麵的撞鈴聲。


    子桑休息和沐浴時不喜有人在側,沐浴時也都是猴大他們伺候在身旁,等泡完澡了才喚人進來梳妝。


    昨日有李嬤嬤在,趙玉嶼並未隨眾人入門。


    今日李嬤嬤不在,眾人又私下揣測出她和子桑的“曖昧私情”,自然唯她馬首是瞻,不敢越界,低首跟在趙玉嶼身後不動。


    他們不動,總不能讓子桑光著屁股自己出來取衣服。


    趙玉嶼見狀便領著眾人推門而入,循規捧起衣物,撩開珠簾進入內殿,隔著屏風低頭將衣服呈上。


    原以為是要他們為子桑擦身穿衣,沒想到內殿屏風後跳出來一隻猴子,赫然是猴大。


    猴大原本趾高氣揚一躍躥到眾人麵前,然而瞧見趙玉嶼的那一刻嚇得腳底一滑摔了個底朝天,但旋即從地上爬起,朝趙玉嶼做了個虛張聲勢的猙獰鬼臉後,捧起衣服一蹦一跳朝屏風後跑去。


    這臭猴子,真是死性不改。


    趙玉嶼撇了撇嘴,此時困得也懶得跟它計較。隻想趕緊走人,準備完早膳後迴去補個迴籠覺。


    正待眾人離開,霧氣朦朧的屏風後傳來一道憊懶吩咐。


    “你留下。”


    趙玉嶼一愣,見其他人此時已經默然垂首離開,應該是在喚她。


    邁出的腳不得已收迴,趙玉嶼恭敬的候在屏風外,等子桑穿好衣裳出來,施施然坐在梳妝台前的椅子上才聽命走上前梳妝。


    她自然知曉子桑留她下來是做什麽,昨晚她熬夜畫了不少服飾草圖,差人去打造首飾衣物,就是為了給子桑做妝造,畢竟這也是子桑對她增加好感的主要原因,自然要發揮到極致。


    隻是如今她實在太困,一邊梳著頭發一邊哈欠連天,子桑透過麵前的銅鏡瞥了她一眼,瞧見她眼下兩個碩大的黑眼圈:“昨晚沒睡好?”


    趙玉嶼以為他關心自己,撐起眼皮笑道:“睡得有些遲了。”


    子桑將手中把玩的小狐狸放倒在檀木盒裏,啪嗒一聲蓋上:“今日心情不錯,你若是想睡個好覺,便賜你與世長眠如何。”


    趙玉嶼:“......”


    瞬間精神了呢。


    她哈哈幹笑,手下動作也快了許多:“生時何必多睡,死後必定長眠。小女一身的抱負,就想給神使大人多添置些新裝扮,自然是舍不得睡的。”


    她又借機拍馬屁順便推銷自己:“昨晚上小女突然神思湧動,畫了不少的衣稿,一早就拿去讓人做了。諸天神仙在上,神使大人仙人之姿,若是能穿上小女設計的衣服,簡直是小女此生榮光!”


    子桑聽著馬屁毫無動容,眼皮也不抬一下:“做得好有賞,做不好你便去見見諸天神仙,替我問聲好。”


    趙玉嶼:“......”


    她幹笑幾聲,不敢再多說,生怕多說多錯。


    昨日瞧著子桑雖然傲嬌寡淡些,但也沒今日這麽難搞。說話陰陽怪氣的,瘮人得很。看來這子桑的好感度的確是下降了一些,本就不多的好感度如今更是所剩無幾,令她雪上加霜,說啥錯啥。


    她閉口不言,隻專心梳著頭發,隻求不出錯。然而沒多一會兒,子桑又發話:“怎麽不說話?”


    趙玉嶼小心翼翼迴答:“小女怕饒了神使大人清淨。”


    子桑身子向後靠在椅背上懶懶道:“說話,不說話怪悶的。”


    趙玉嶼:“......那大人想聽些什麽?”


    子桑抬了抬眼皮:“隨便,說得好有賞,煩了就賜你長眠。”


    他就是一時無聊,突然想起昨晚上趙玉嶼揍猴大時彪悍的口吐狂言,可比現在沉默寡言有趣得多了。


    趙玉嶼:“......”


    怎麽動不動就賜人長眠呢,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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