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轉眼就到了晚秋時節。


    因為之前和李老三進山采藥材賣了不少銀子,李淩峰後續又跟著自家老爹去了三次。畢竟李老三是家裏農活的主要勞力,不可能經常進山,大多數時候都要忙完地裏的活計,李老太太發了話才可以。


    這次,李淩峰又背著藥材跟著自家李父去鎮上賣從鳳尾山上打來的獵物。


    李淩峰熟門熟路的走進百善堂,裏麵的學徒小哥也早就和他熟絡了起來,看見李淩峰來賣藥材,從善如流的笑道:


    “小哥兒,又來賣藥材啊?”


    學徒放下手裏的活計,正準備給李淩峰稱藥材。


    “大夫……請問周大夫可在?”


    門口一陣嘈雜後,隻見一位身穿泥棗色襖裙,外罩紫紅色繡著“五穀豐登”紋路的妝花緞比甲,頭梳牡丹髻,發髻上插著一根祥雲紋金簪,耳帶雕花圓環,手箍鏤空蓮花金鐲的方臉婦人小跑進來,神色有幾分焦急。


    婦人雖體態寬厚,但步履不停,三步並作兩步,須臾間就到了李淩峰麵前。隨即對著學徒小哥焦急道:“小哥兒,我家主子突染風寒,還請小哥快快請周大夫隨我前去醫治……”


    說完,從裙側的荷包內取出一個銀稞子打賞給了學徒小哥。


    李淩峰見婦人出手闊綽,以為是哪位地主老財家的娘子,卻沒想竟然隻是個仆婦。不由唏噓是什麽樣的富貴人家,手底下連個媽媽都“金氣逼人”。


    學徒小哥見到婦人也是一愣,不過很快就迴了神。招唿了兩句,領了賞賜,腳底生風的進了內堂去請周大夫。


    不過片刻,學徒就領著一位老大夫走了出來。


    周大夫名為周生,乃是百善堂的掌櫃兼坐堂大夫,醫術和品德在雲水鎮頗有威望,也算得上一位人物。他就是李淩峰第一次賣藥材的時候,學徒進內堂請來的“老神醫”。


    周大夫剛才似乎正在為病人看診,眉間略顯疲態,一襲天青色棉布長衫,長袖正卷於臂彎之上,形色中略顯匆忙。


    “不知你家主人有何急症?”周大夫開門見山,畢竟自家學徒火急火燎的將他請出來,想必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婦人聞聲連忙上前,將家裏主子的情況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後,周大夫才恍然迴神,竟然隻是區區風寒?


    雖然心裏有些不悅,但還是好言勸道:“你家主子染了風寒,老朽本該出診,奈何堂內現有一病人,病情實在緊急,老朽暫時無法脫身,還望見諒。”


    周大夫向婦人拱了拱手,致歉道:“不過,風寒之症多由風邪入體,內鬱肺氣,肺衛失宣而引起,我百善堂中尚有一名坐堂大夫是醫治此症的好手,不若讓他跟隨,以解汝之憂也…”


    此人李淩峰也知道,正是周大夫的首徒。李淩峰幾次跟隨李父進鎮子賣藥,對這個人也有所耳聞,聽聞其在治療風寒之症上確實有一定的能力。


    沒想到,周大夫話音一落,婦人臉就沉了下來。


    “不知周大夫說的這位好手是誰?”婦人黑著臉,目光漫不經心的在百善堂內掃視了一圈,神色傲慢,語氣頗有不屑。


    得,李淩峰一看就知道人家是衝著周大夫來的,其他人人家瞧不上。


    周大夫也被婦人的反應噎了一下,心中雖有些不悅,但看婦人的裝扮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憋屈的說:“我首徒醫治風寒頗有心得,在雲水鎮上也小有名氣。”


    婦人冷嗤一聲,不以為然。


    對著周大夫微微福了福身,然後神色高傲,冷冷開口道:“周大夫說笑,既然有師父,何必請徒弟,再說了,我家主子金尊玉貴,怎能如此敷衍?莫不是周大夫看不上我們縣府?看不起我家老爺?”


    婦人直接搬出縣府和知縣老爺,周大夫腿就哆嗦了一下。


    他雖然有些醫術,開了家醫館,可是也是一介草民,怎麽敢看不起縣太爺啊?那不是茅坑裏打燈籠找死嗎?


    原來是縣令大人家的仆婦,怪不得嘴臉如此高傲。


    果真是背靠大樹好乘涼,區區風寒之症,還要讓病情緊急之人退讓,不知道的還以為這金貴的主子是用玉雕的呢。不然為啥聽起來比花瓶還脆?


    李淩峰心中不屑,但想到自己人微言輕,就算遇見刁奴背靠縣令,也不敢輕易開口,怕禍及家人。


    時運如此,不是李淩峰心有正義便能扭轉乾坤的。無權無勢,他能死命勸言?周大夫能奮不顧身嗎?自己的家人能不被波及嗎?


    都說民不與官鬥。


    縣令大人雖然隻是下縣七品官,但是在雲水鎮也是天一樣的存在啊,豈是他一個升鬥小民開罪得起的?


    周大夫擦了擦額角的虛汗,自己的醫館要想在雲水鎮繼續好好開下去,自然不敢得罪知縣大人,歎了口氣,隻好無奈道:“還請稍等,我讓人去內堂取一下藥箱。”


    至於急診之人,周大夫心中有愧,但也無可奈何,一切都是命罷!


    旋即,招唿自己的弟子過來,將堂內的急診病人托付給首徒,叮囑了幾句,就跟著婦人乘上馬車離開了。


    周大夫走後,內堂中傳來一兩聲細若蚊吟的呻吟,以及病患親屬壓抑的哭聲。


    李淩峰突然覺得心裏沉甸甸的。不僅為窮苦百姓隨波逐流的命運悲哀,也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壓抑。


    心中一聲輕歎。


    看來急診之人十之八九是活不成了。


    有道是榮枯物理終難測,貴賤人生自不知。人命如草芥,富貴人家的小小風寒,就是窮苦百姓的一條命…


    李淩峰突然福至心靈。若今日急診的人是自己呢?或者是自己的家人呢?平白把命丟得這麽窩囊,是不是死也不能瞑目?


    身在大夏朝,人有貴賤之分,三六九等。


    就算自己能走老本行,從商賺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銀子,但士農工商,三教九流,商為末等,身份地位連手工藝人都比不上,最後就算頂天混個皇商,也不過是仰人鼻息,別人吃肉他舔骨頭。


    一不能護佑家人平安,二不能為民請命。


    大丈夫生於天地,雖不能先天下之憂而憂,但像這樣隨波逐流,命如螻蟻的人生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捫心自問,他做不到。


    既然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身在寒門,無可避免,但又怎能甘於平庸?看來,不管前世今生,讀書都隻能是自己首選的道路。


    這一次,他的命運,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李淩峰將學徒遞給自己的紋銀貼身放好,餘下的幾百銅錢照舊置於背簍底下,打算迴家交給張氏。


    當他走出百善堂的時候又迴頭望了一眼百善堂門口的一副對聯。


    上聯是道遵醫祖心存濟世。


    下聯是德昭先輩誌在醫人。


    李淩峰轉身,瘦小的背影堅定挺拔,似乎比來時多了一絲東西。


    既然下定決心,就必須躬親實踐。他李淩峰又豈是畏首畏尾之輩?


    李淩峰背著背簍在悅來樓門口等李老三,同時也在暗自思量,要怎麽樣才能讓李家眾人同意他去蒙學呢?


    李家已經有了一個讀書人,也就是自己的二伯李老二。李家是莊戶人家,家裏餘錢並不多,供李老二一人進學就已經捉襟見肘了,更何況李老頭和李老太太和三房並不親近,如此,李淩峰蒙學的可能性更低了。


    除此之外,二伯已經是生員了,雖然連續三次未能中舉,但是在家裏說話辦事舉重若輕。


    之前李老二好像就提過一嘴,說是要在家中再選一小輩供讀,當時張氏還背地裏說過二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表麵上說是從家中小輩裏選一人,但其實是為自己的兒子李仕仁探探口風。可想而知,就算有個蒙學的名額,那也落不到自己身上。


    李淩峰有些發愁,但也知道此事需徐徐圖之,不能急於一時。


    沒過多久,李老三就滿麵春風的從悅來樓走了出來,可能是因為之前百善堂之事,李淩峰有些沒精打采的。


    李老三雖然是大粗漢子,但也心細,察覺到兒子鬱鬱寡歡,旋即大手一揮,決定從今天多賣的錢裏扣出十幾文,帶兒子去麵攤吃碗熱騰騰的打鹵麵,讓兒子開心一下。


    李淩峰自然洞察到了自家老爹的心意,心中不由暖了兩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寒門出了個狀元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蘿阮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蘿阮煙並收藏寒門出了個狀元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