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王家人意料之外的是,臘月二十九日這一天,在他們熱熱鬧鬧準備過年的時候,尤青兒,這個大家都以為不會再出現的人,出現了。


    當時,聚居在王美冬家的人各有各的忙,或是出門置辦年貨,或是再屋裏搗鼓東西,隻有王展時在院子空地上陪兒子玩雪。


    他第一眼看到在大門處出現的尤青兒,笑容瞬間褪盡,臉色黑如鍋底,雖然沒有立刻爆發,但是說話時已經咬牙切齒著,“你還敢迴來?”


    王鴻文背對著大門,聽見他爹對著他身後說話,忙轉身望去,發現門口站著的是去而複返的娘親,第一反應不是迎上去,而是躲到了他爹後麵。


    他原本就和尤青兒不親,上次逃命迴來後,他也意識到這個所謂的親娘在逃命時拋棄了他,所以,這會兒見著她,他並不欣喜,更沒有半分孺慕之情,隻想躲開她,越遠越好。


    尤青兒在打定主意迴來前,已經預料到自己將會麵臨什麽。她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對父子倆明顯的不歡迎視而不見。


    她暗暗吸了一口氣,調整表情,我見猶憐,快步走到他們跟前,“嘭”得一聲,雙膝跪下,梨花帶雨道:“展時,我當時嚇壞了,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麽。迴過神後,我就拐迴來找你們了,隻是,你們都不在了。這些天,我趕著騾車到處找你們,吃盡了苦頭……”


    王展時可沒有那麽好糊弄,以前他確實對尤青兒有幾分戀愛腦,但是那一棍子已經將她那些美好的濾鏡敲沒了。他沒有第一時間做出反應,而是從上到下打量尤青兒,發現她依舊穿著逃難時的那身衣裳,隻不過衣裳已經髒了破了好幾處。再認真瞧她抹眼淚的手,上麵布滿細碎的傷痕,可見這些天,確實如她所說,吃盡了苦頭。隻是,為的是什麽,真得是迴心轉意找他們父子嗎?這一點,他不敢打包票。


    他心裏計較完後,開始冷聲質問,“哦,你倒是說說,你去了哪兒找我們了?當時,我們在附近逗留的時間可不短,你真得有迴來找我們麽?哼!什麽嚇壞了,分明就是你歹毒自私,隻顧自己性命,連丈夫兒子都能舍下!”


    “不,不是這樣的,展時,你知道我的……”


    王展時打斷了她的辯解,斬釘截鐵道:“我已經寫好了休書,正好你迴來,拿著休書就滾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說完,他就牽起身後兒子王鴻文的手,作勢去裏屋找休書。


    尤青兒料想這關不會好看,卻沒料到他竟是一點機會也不給,生怕他真得拿到休書讓自己走,也不管姿態是否好看,一下子撲在他跟前,抱住他的大腿,仰頭嚶嚶哭訴道:“展時,孩子他爹,我知道錯了,你打我罵我都成,就是不能不要我呀。為了你,我可是連娘家都舍下了,你今天把我休嘍,就是讓我去死呀!求求你,看在鴻文的份上,原諒我這一迴吧。鴻文還那麽小,他不能沒有娘呀!”


    說完,她騰出一隻手,想要拉一把縮在旁邊的王鴻文,卻被他躲過落空了。她隻好衝著他哀聲哭道,“鴻文,你幫幫娘,求求你爹,讓他不要休了我,不然,今天過後,你就沒有娘了。”


    事實上,王展時並沒有下定決心休妻,屋內也沒有所謂的休書,他隻是嚇唬尤青兒的。不得不承認,他內心深處,對於尤青兒的歸來還是有幾分欣喜的。這會兒,聽見她哭成這樣,心軟了大半,已經在腦海裏給尤青兒找借口。他想,自己又沒有真的出事,頭上的傷早就好了,可見她並沒有下死力氣傷害他。還有,尤青兒怎麽說,也是鴻文的親生娘親,他已經和離過一次了,不想再給兒子找後娘。


    想到這裏,他開始琢磨著,嚇唬的事該不該到此為止,剛想說幾句軟和話,就被從屋裏走出來的娘親打斷了。


    姚青花趴在門口聽了許久,見兒子不頂事,自己走過來,指著尤青兒的鼻子罵道,“哼,虧你還敢迴來,你哪裏是做錯事那麽輕巧,你那是謀殺親夫,我王家不將你送官,已經算仁至義盡了,還想繼續做我王家的兒媳婦,想得美!”


    尤青兒明明注意丈夫的表情已經鬆動,卻突然殺出來婆婆這個攔路虎,心裏氣的牙癢癢,麵上卻不敢顯出半分來。她依舊跪著,放開了抓著王展時大腿的手,然後麵向姚青花的俯身磕頭。


    “婆婆,我知道錯了,我有罪,就讓我留下來給王家當牛做馬,服侍他們爺倆贖罪吧。婆婆,您也是女子,該知道這世道女子有多不易,我是舍下一切跟著展時的,我一旦被休了,就沒有活路了。”


    王展時看到尤青兒的額頭都磕青了,麵上有些不忍,轉而勸起了橫眉冷豎的姚青花,“娘,青兒她知道錯了,看在鴻文的份上,咱們就原諒她一迴吧。”


    姚青花扭頭望向自己的三兒,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老三,你糊塗啊!這婦人的心那麽狠,說不定哪天又給你一棍子咯。這次是你命大逃過一劫,下次呢?你要是怕鴻文沒娘,等過了年,我就去找媒婆,給你重新娶一個。這次,娘給你好好掌眼,指定挑個賢妻。”


    王展時被“一棍子”三字提醒,憶起了那一瞬間的疼痛,麵上又猶豫了。他考慮親娘肯定比後娘更疼兒子,覺得“三婚”這個名聲不好聽,也舍不得尤青兒往日的小意溫柔,但是,這些都沒有他的小命重要。


    尤青兒一直注意著王展時的神色變化,發現他真得被婆婆說動了,急得不行,還想解釋點什麽,突然眼前一黑,竟然一下子暈倒了過去,好在她是跪著的姿勢,摔得並不重。


    王展時見嬌妻暈倒了,想都不想,就把她抱了起來,一邊讓屋裏炕上送去,一邊對兒子鴻文喊道,“快去隔壁屋找你鴻識堂哥,讓他過來給你娘親看看。”


    王鴻識“嗯”得一聲應下,撒開丫子去找人了。


    姚青花跟著王展時一起進屋,卻不是擔心尤青兒,而是覺得她暈得太巧,猜測她是裝的,所以一直全程緊盯著她的臉,企圖戳穿她的詭計。


    另一邊,王鴻識正和哥哥王鴻學在隔壁屋嘮嗑,被王鴻文一聲“我娘暈了”請了過來。


    他進屋後,首先看到的是一左一右立在炕邊的姚青花和王展時,兩人之間似乎有種對抗的氛圍,接著,他目光移到炕上,上麵赫然是三嬸尤青兒。


    若不是堂弟王鴻文提到,他第一眼還真認不出來,炕上那個麵部沾滿塵土的埋汰婦人,是印象中打扮入時、喜歡塗脂抹粉的三嬸。他隱約聽長輩們提起過,王家好像不打算認三嬸這個人了,咋她又突然出現了呢?


    王展時見二侄子進門後有些愣住了,疾步向前,著急道,“鴻識,發什麽呆呀,趕緊給你三嬸看看。”


    王鴻識忙丟掉心中的疑惑,大夫的本能上來,立刻走到炕前,拿了一把椅子坐下,然後將手指放在她的左手腕處,開始探聽她的脈象。


    良久,他認真把完兩隻手後,又察看她臉色,問了三叔幾個問題後,才下結論道,“嗯,脈象往來流利,如珠滾玉盤之狀,是滑脈,也就是喜脈。不過月份尚淺,而且胎氣不佳,有滑胎跡象,應該是操勞所致,需要喝藥和好好靜養。”


    “喜脈,那是揣娃了,那她咋還暈了嘞?難不成是上次滑胎造成的不好影響?”王展時追問道。


    “非也,三嬸之所以暈過去,是急火攻心,我在開的安胎方裏,加一味凝神靜氣的藥材,也就是了。”


    王展時原本提溜到嗓子眼的一顆心,總算放迴了肚子裏,同時心中狂喜,對著一旁麵色驚訝、略有喜色的姚青花說道:“娘,我又要當爹了。”


    若是常時,姚青花肯定是興高采烈的,但是這個孩子的到來,也預示著,尤青兒是休不了了,所以她不像王展時那樣全然歡喜。隻不過,見到兒子那麽開心,她也湊趣給了一張笑臉,然後借口自己累了,便離開了。


    走出房門前,她扭身望了一眼三兒,發現他主動拉起了尤青兒的手,還對著王鴻文說他要有弟弟了,此情此景,讓她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心道,娶個好妻子福三代,這老三媳婦的行事,左看右看,實在算不得什麽好妻子呀!


    過了一會兒,尤青兒醒來,發現自己已經躺到了炕上,連身上的衣裳已經換了,心中微定。


    王展時剛好端著安胎藥進來,看到尤青兒醒了,連忙走近,將藥碗放在旁邊的炕桌上,然後貼心的將她扶起來。他難掩喜悅道,“青兒,你知道嗎?你有喜了,不過還不穩當,所以,接下來你可得好好養胎呀。”


    尤青兒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驚到了,想起自己的月信確實推遲許久,還以為是月事不調,沒想到竟然是有喜了。


    她單手放到肚子上,滿臉含笑,卻意有所指得講道:“展時,咱們又要有孩子了,我真高興呀。你放心,這一次,我一定好好保護他,讓他平安降生。不僅如此,我還要喂他喝奶,親手給他做小衣服,教他喊爹娘……”


    她的話雖然隱晦,但是卻讓王展時一下子想到了那個被他“殺死”的孩子。他至今都不知道,那個所謂的孩子,隻是她的一場算計,所以每每提及這件事,憶起尤青兒當時的肝腸寸斷,他便萬分愧疚。


    除了這點,他還想到兒子王鴻文,他從出生就被送到趙甜甜那邊養育,連親生娘親的一口奶都沒吃過,至今都和尤青兒不甚親近,也難怪這會她要強調如何手把手帶娃了。


    於是,愧疚感加倍了,令他再次為妻子辯解。是呀,當時追兵追得那麽緊,她一下子失了分寸也是有的。想通之後,他便不再左右搖擺了,將尤青兒緊緊攬入懷中,說道:“罷了,都有孩子了,那事就翻篇了,咱好好過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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