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大廳裏,二十幾號人或坐或站,卻沒有人開口說話。


    崔家四兄弟已經知道了王家對崔大的指控,震驚之餘,雖然想要相信自己的大哥,卻因為王家有理有據,每個人都沒了主張,不知道該如何辯解。


    而王家,如果說一開始,他們還堅定得想要報官,經曆過崔母的自盡和崔大的自殘,那份堅持,已經有了一絲瓦解的跡象。許多人臉上都有一種迷茫,不曉得為何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沉悶在大廳裏發酵,空氣變得又黏又重,連偶爾鑽進來的冷氣都無力攪動裏麵的鬱結。


    良久,蘇玉瓊開口道:“爹,娘,咱先迴去吧,一直杵在這裏也不是事。”


    王大富和姚青花都鬆了一口氣,他們其實也都沒了主意,隻是覺著今天是得不到什麽結論了。但老二媳婦之前一直急著報官,這會兒,她沒有發話,他們也不好先開口。畢竟,之前為了大房委屈了二房一次,可不能再委屈第二次了。


    王麗容和王麗雍對視了一眼,她們看出了娘親內心的掙紮,決定暫時不發表什麽意見。


    在王大富的一聲令下,所有王家人便打算迴長流村了。


    崔小翠跟在人群最後麵,迴頭瞄了幾眼崔母所在的房間,臉上滿是擔憂,但考慮到自己如今尷尬的處境,不敢提要求留在娘家。


    走到門口時,姚青花突然對崔小翠說到:“你,留下吧,不必跟著迴王家了。”


    崔小翠以為婆母放棄了她,一下子如墜深淵,紅著眼哀聲喊道:“娘!”


    姚青花意識到她好像誤會了,沒好氣說道:“你娘還暈著呢?跟著迴王家,你心裏頭,能安樂不?”


    崔小翠眼眶中的淚瞬間止住了,“啊”了一聲後反應過來,“謝謝娘!”


    王家人的驢車正要出發時,被後頭趕過來的欣欣攔住了,她喘著氣說道:“各位爺爺奶奶叔叔嬸嬸哥哥姐姐,我爹說讓我找你們過去,告訴你們事情真相!”


    於是,王家人隻得下了驢車,忽拉一下湧入了崔誌剛的臥房。


    崔誌剛半臥在炕上,見到王家人來了,正了正臉色,眼中有著前所未有的清明。


    王麗容冷眼瞧著,崔誌剛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等所有人坐定後,崔誌剛沒有半分拖延,一開口便道:“那對金鐲子,確實是姚大娘的。但是關於打劫王家和還賭債這兩點,我沒有說謊。”


    接著,他給大家講述了一段被他刻意隱瞞了兩年的故事。


    兩年前,崔誌剛確實在賭坊欠下了賭債,不過,真實的賭債並不多。之所以傳說是巨額賭債,是崔誌剛有意為之。為的就是一次性騙取家人更多的賭資,好後續在賭坊逍遙。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夥同了幾個在賭坊認識的混子,讓他們假扮賭坊打手上門拿人,並且讓他們宣揚賭債的金額有多高之類的話。如此操作下來,不僅崔母信了,而且還派人給崔小翠遞消息,讓幫忙想法子。做完這些事後,崔誌剛便在其中一個混子家中先住著。


    王家被劫掠那天,白天時,崔誌剛確實和十幾個人在吃酒,除了那幾個同謀混子,還有混子的狐朋狗友們。幾杯馬尿下肚後,崔誌剛便開始吹噓自己小妹的夫家王家多富有,家裏的糧倉堆滿了糧食,還能偷偷接濟同村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那些混子本就不是什麽好人,聽見有這麽一個單姓富戶,便給崔誌剛灌酒,然後哄著他將王家的事情抖摟個一幹二淨。等崔誌剛醉死過去後,當夜,那些人就蒙了臉,打劫了王家。


    過後,崔誌剛醒來,發覺不對勁,卻已經來不及了。那混子頭目塞給了他一對金鐲子,告訴他閉緊嘴巴,否則也會將他拉下水,說他是同黨。


    他暴怒之餘,更多的是害怕。害怕王展豐會死,害怕王家人知道一切因他失言而起,害怕小妹從此恨上他這個大哥……所以,他最終選擇三緘其口。


    他拿著金鐲離開了那些混子,騙賭資的計劃也黃了。渾渾噩噩之際,他又走進了賭坊,將那對金鐲子抵押換了銀錢,打算靠賭博麻醉自己。


    也神奇得很,賭神好似突然眷顧了他,他連贏了十幾把,將欠下的賭債都還了。鬼使神差得,他贖迴了金鐲子。後來,聽說王展豐沒有死,他才迴了崔家。迴到崔家後,發現崔母病重,難得的心生愧疚,把那對金鐲子送給了娘親。


    故事到這裏,真相大白了。崔誌剛不是作案者,甚至也不是同謀,他隻是一個口無遮攔的酒鬼。禍從口出,隻是這個禍,卻不是降到開口人崔誌剛的身上,而是降到了無辜的王家人身上。


    “我知道,這件事,雖然不是我親手犯下的,卻完全因我而起,我明天就去縣衙首告,將那些人都供出來。”


    說完這些,他又望了一眼小妹崔小翠,繼續說道:“希望你們不要過於責怪小妹,我對不起王家的兩件事,她全然不知情。她既然入了你們王家的門了,就是你們王家的人。崔大家的事,以後與她再無瓜葛。”


    “大哥……”崔小翠忍不住喊了一聲。


    “你還有四個哥哥,少我一個不少,我崔大沒本事,爛泥扶不上牆,隻會拖累你,好好的,在王家過日子!”崔誌剛含笑道,顯然打定了主意,要和這個妹妹切割幹淨,以免影響到她。


    崔小翠這兩天的心情就跟坐過山車一樣。在此之前,她已經絕望得相信,大哥沒有將她放在心上,這會兒,希望開始恢複,或許大哥糊塗,但終究對她這個妹妹還有幾分關心的。


    王展年麵對崔誌剛懇求的目光,不自然得避開了些,隻說了句:“她是鴻學鴻識的娘。”


    崔誌剛心滿意足,最起碼,小妹不會被休。心道,王家人始終是心軟善良的,他這些年,這麽拖小妹的後腿,若放在其他人家,小妹不知道已經被休了多少次了。迴想當初,他瞧不上王家沒有崔家富貴,且在長流村勢單力薄,他爹卻一語中的,說王家是積善之家。看來,他爹比他會看人。


    就這樣,崔誌剛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等候王家人的判決。


    良久,王大富歎了一口氣,說道:“你剛剛所講的事情,你發誓,說得都是真的嗎?再沒有一絲一毫的隱瞞?”


    “我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若我剛剛說的話,有半句虛言,就讓我接下來一生孤苦,無人送終!”崔誌剛說話的同時,舉手對天立誓。


    王大富一時間,又不知道說啥好了。要說怪崔誌剛,那肯定怪,因為他的失言,家裏遭了劫,二兒子躺床上人事不知。但要徹底怪,又怪不過來,他一開始沒有惡意。當然,他後麵的隱瞞可惡至極,還拿著老伴兒的嫁妝繼續耍錢……


    一時之間,他的腦海裏仿佛有兩個小人在拉鋸,屋內又恢複了安靜。


    王麗雍向來善於洞察人心,對於崔誌剛的故事,她認為是可信的。如今,他為了贖罪,願意主動首告供出元兇,對於王家人來說,是一個還算妥當的交代。隻是,就這麽空口白牙上官府投案,真得能把那些兇手一網打盡嗎?


    想到這裏,王麗雍也顧不得自己在場中過於小輩的身份,開口質問道:“你說的這些,有證據嗎?”


    崔誌剛沒料到會是王麗雍發言,愣了下,低頭認真思索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證據倒沒有。隻不過群盜罪是大罪,隻要我首告,給出名單,官府那邊肯定會出人緝捕。那些人都不是多有骨氣的人,稍微用刑,肯定有人招的。隻要撕開一道口子,剩餘的人也都瞞不住了。”


    王麗雍恍然大悟,對哦,這可是古代的公堂,可沒有現代“不可以對犯罪嫌疑人用刑”的規定。


    “各位長輩,我覺得崔誌剛所言有理。讓他去首告,將那群人拿住問罪,雖然不一定能要迴咱家的財產,但是可以讓罪人繩之以法,也算是出了一口氣!”王麗雍說道。


    “罷了,咱們先迴家,迴家再說!”王大富心裏亂糟糟的,不想立馬拍板下決定。


    其餘人也不多言,再次出了崔家大門口,上了驢車,出發往長流村去了。


    屋內,崔誌剛與妻子張氏麵麵相覷,張氏問道:“這……當家的,那你明天還要去報官嗎?”


    崔誌剛搖搖頭,“等王家人做決定吧,怎樣的決定我都接受,隻是苦了小妹了,我不是個好丈夫,好兒子,也不是個好哥哥。”


    “當家的,現在醒悟,還來得及!”張氏握了握他的手,含淚道。


    “來不及了,大錯已經犯下,到時候少不了一個流放,我如今這樣子,流放就是個死。若是……你想帶著欣欣迴娘家也成。不過,我還是覺得你和娘待一起比較好,你們兩個人,能將日子過起來的。到了娘家,你娘家嫂子不一定能容得下你。”崔誌剛已經開始操心起妻子的未來了,忍不住幫她分析。


    張氏眼中的淚終究落了下來,“當家的,我不迴娘家。若是你真的流放了,我會好好待這裏,養大欣欣還有肚子裏的這個。你要為了我和孩子們,堅持住,說不定咱們還有相聚那一天!”


    崔小翠站在大哥大嫂房門口,捂著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大哥浪子迴頭了,大嫂又有了孩子,但是,大哥或許要死了。她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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