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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德二年八月,聽聞兩軍正在長安對峙,一時沒有戰況傳來,玉茗也許久接到李瑁的信了,她隻好安慰自己,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希望他平安就好。


    隻是,她也沒想到,會再見到一個人。這一日,她正坐在院中教李懷習字,聽到有人說笑的聲音,似乎是崔夫人,循聲往門口看去,隻見崔夫人笑嘻嘻的領著一個男子進來,問道:“你看這是誰迴來了?”她那人一身粗布衣裳,看著像個農夫,待仔細一瞧,才發現那人竟然是程光!


    她驚喜的站起身來,問道:“程光,你怎麽會在這裏?”崔夫人笑道:“不急,他一迴來便說要向你稟報,連口水都沒來及喝就讓我帶他過來。先歇口氣再說。”玉茗忙去倒了茶給他,程光哪裏敢喝,雙手接了過來,看看左右,問道:“王妃莫非身邊沒有人侍奉?”玉茗淡淡說道:“去年從長安逃到這裏,原本的幾千官兵隻剩下了一千餘人,宮婢更是不足二十個,其餘的都在途中逃難去了。我那隨身婢子雖沒有逃,可我見她擔心家人,便給些盤纏讓她走了。”崔夫人也歎口氣:“雖說你姐夫這些當地官吏想要征召侍從,可皇親國戚哪裏敢隨意招人,萬一混入奸人,怕要惹出是非來,所以聖人身邊也隻有高力士和一個內侍陪伴,其餘的皇子皇孫,多是自給自足了。”玉茗笑了笑對程光說說:“不說這個了,話說你是如何來蜀地的?”程光這才將他迴長安後的經曆娓娓道來。


    當日他到達長安時,城中人皆已知曉聖人不在宮中,所以亂成一團,宮中守衛監守自盜,搶了來不及帶走的金銀珠寶逃走,宮門失守,各殿皆被洗劫一空,更不用說一牆之隔的十六王宅了。


    他先去的太子府,發現那裏已經人去樓空,甚至連留守的婢子侍從都不知去向,更尋不到沈夫人,心中著急,這長安城之大,要如何尋找?


    正毫無頭緒之際,偶然遇到宮旁寺內的僧人,說十六王宅遺留的女眷許多都去了城中姑子廟避難,於是他便一間間去尋,終於尋到了她。


    這時,聽聞安祿山的大軍已經逼近長安,城中已非久留之地,他問過沈珍珠何處可以收留她,她想了想,隻能迴洛陽娘家先避一避。


    程光不放心她一女子單身上路,雖男女有別,可戰亂之中也顧不上這些,將她一路護送到了洛陽沈府。


    本以為如此便完成玉茗的囑托,他剛要離開,沒想到沈珍珠那同父異母的哥哥竟然早已投靠安祿山。


    他知道沈珍珠雖是廣平王妾室,卻是太子長孫的生母,便將她的身份偷偷告訴了安祿山。


    沈珍珠因此被抓走,連帶著程光也被當做唐軍派來的奸細丟入大牢。他在牢中呆了數月,終於在兩個月前趁著安慶緒殺父軍中大亂之際跟一群囚徒逃了出來,一路風餐露宿來到蜀地。


    玉茗聽他說完唏噓不已,沒想到她當年拜托他一事竟然發生這麽多波折,看著程光又黑又瘦,臉上帶了疲態,想必這一路受了不少苦,她歎口氣說:“都怪我拜托你去救珍珠,若非如此,想必你此刻正在廣平王身邊輔助他,備受重用。”廣平王現在已被封為皇太子,更是唐軍平叛的主帥,若是程光跟隨他,想必至少也是個副將了,玉茗心存愧疚,她一番好意,不僅沒有救得了珍珠,還連累了程光。


    程光是個老實人,他淡淡一笑,似乎對受過的苦毫不在意,還安慰玉茗道:“王妃不必介懷,返迴長安是我心甘情願,沈夫人是廣平王家眷,我身為護衛隊長,自然應多加照料。”他歎口氣說:“幸虧王妃派我迴長安,聽說我跟沈夫人離開以後,叛軍攻破城門,在城內燒殺搶掠,在宮內大開殺戒,甚至尋到了她們躲避的道觀姑子廟中,那些沒有來及逃走得女眷和宮人皆被殘殺,若是沈夫人留在那裏,想必也難逃一劫。”他突然語氣一黯,說道:“可惜我逃出牢獄時,她已被關到東都的行宮中,聽說在掖庭與那些宮人一起受苦,我終究是辜負王妃所托,沒能救得了她。”他的話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疼惜,可玉茗想到珍珠如此命苦,心裏難過,並沒有聽出來,隻勸慰道:“你已經盡力了,救不出來,隻能說珍珠命苦,希望唐軍能早日收複兩京,將她救出來。”程光因擅自離開護衛,早就被除了籍,因著一路上逃兵眾多,也沒有人計較他的失職,所以被崔縱安排在府中做了護衛一職,後來被韋諤看中,調去負責守衛皇子皇孫們的安全。


    因他與崔府關係近,常常來迴走動,所以一有消息便會來告訴玉茗。日子一天天過去,終於在九月傳來來捷報:唐軍成功收複長安。


    得知這個消息時,安排給玄宗及皇子們居住的那片宅院傳出陣陣歡唿聲,可接著,便被哭聲所掩蓋。


    這些逃難到此的皇家子弟們,一路曆經艱險,在這遠離長安的地方滯留一年以後,終於可以迴去了!


    玉茗得知這個消息,手中的繡花針掉到了地上,即便隻是極細微的一聲,卻好像落在她心裏一般。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以為歸途遙遙無期,卻沒想到,竟然真的能等到這一天。


    一旁的李懷見她突然落下淚來,問道:“母親,你怎麽了?”玉茗輕輕抱住他和弟弟,哽咽著說:“孩子們,我們就要迴家了,可以見到你們父親了。”整整一年,她隻能在夢裏見到他,可就算如此,那夢也不過三四次,不肯讓她多見。


    他每次寫信報平安,也隻有寥寥幾個字,卻總是在最後添上一句:祝安,勿念。


    她知道,他定是怕自己擔憂,也怕自己看了他的心難過,才故意不願多寫,可是越是這樣,她便越是放心不下。


    他每一封信的每一個字都被她看了千百遍,甚至倒背如流,這是她唯一能寄托相思的方式。


    而如今,馬上就要結束這種煎熬,她歸心似箭,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帶著孩子們飛迴他的身旁。


    不僅是她心急,寄居在此的每一個皇家子弟都恨不得立刻迴到長安,隻有在那裏,他們才能享受身份帶來的榮華富貴、高人一等。


    這其中,並不包括玄宗。他已經不再是一國之君,一場叛變,將他從皇帝被迫變成了太上皇,他手中的權力被奪走,不僅失去了兒子,也失去了至高無上的地位。


    從退位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再是萬人之上的君王,而變成了皇帝的父親。


    盡管這太上皇中仍有一個皇字,卻失去了一切。他深深地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很快,這些從長安城而來美其名曰臨幸蜀地,實際卻是逃難的貴族們踏上了歸途,盡管跋涉千裏,可此刻他們的心情又與來時不同,既有期待,更多的則是惶恐。


    來時,他們陪伴的是皇帝,自然榮耀無限,而迴去時,他們陪伴的是太上皇,是跟他們一樣的皇族,失去了皇帝的庇護,迴到長安城等待著他們的又是什麽呢?


    沒等多久,這位新登基的皇帝便給他們了答案。眼見行程過了一半,迴京的車隊剛到鳳翔,卻被長安派來的三千精騎攔住了去路。


    他們將原本護衛玄宗的衛隊解散,接手了守衛職責。皇子們暗中議論紛紛,玉茗不知發生何事,問起程光,才知道這意味著新帝對太上皇攜兵迴京頗為忌憚,所以派自己的人來繳械,實際上是看管住這些皇子,尤其是他被迫退位的父親。


    玉茗聞言,心中感慨,當年玄宗在位時防著兄弟、兒子,如今他的兒子跟他如出一轍,將他也當做了心腹大患,正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


    等車隊重新迴到馬嵬驛時,玄宗令車隊停下,他想到了留在這裏的貴妃,想要將她的遺骨帶迴長安安葬,這個想法一經說出,便遭到了拒絕,他無可奈何,隻得派高力士帶人去將一年前草草掩埋的貴妃遺體換個隱秘之地重新下葬。


    據說,貴妃被挖出時,肌膚已壞,而她隨身的香囊卻依然還完好無損,高力士將香囊帶迴來時,玄宗見到,悲痛不已,卻經不住衛隊催促不得久留,隻能一步三迴頭的登車而去。


    玉茗聽說此事,想起楊貴妃臨終前說的那番話,不禁為她歎息。隻是,她很快就被臨近長安城的喜悅所振奮起來,馬上,她就能見到那個朝思暮想的人了。


    車隊到達長安城外時,玉茗掀開了簾子遠遠望去,塵土飛揚中,那座古城的輪廓隱隱浮現在眼前,她突然鼻子一酸,眼淚落了下來。


    長安,我們終於迴來了!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壽王攜小甜餅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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