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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茗一直糾結該不該赴這約,卻沒想到還未做決定,老天早已有了安排,第二日一早她身上便發了痘,整個人發起了高燒,兩日後才退了,隻是一臉的痘出不得門,更見不了風。


    這一病,便忘了赴約的事,等她想起來,早已過了約定的日期,她心中愧疚,卻又覺得這麽久了再去解釋更是尷尬,索性便不再管這件事。從此,她便跟崔三郎在沒有見過麵,崔府偶有帖子送來,她也覺得不好意思再去,找了理由迴絕。


    她在府中,整日無所事事,族中同齡女子本就不多,自韋瑤兒出嫁後,便在沒有人能陪她一起作伴,嫂子元氏又剛剛有孕,於是她隻能盼著端午宴熱鬧一番,卻沒想到,盼來的竟然是宮中一場驚變。


    四月末,玄宗突然下令,將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貶為庶人。坊間傳聞,乃是武惠妃謊稱宮中有賊人,派人去召三王入宮協助,卻又跑去跟玄宗哭訴太子跟二王穿了鐵甲進宮,意圖謀反。玄宗大怒,廢三王,不久之後便將三人賜死於城東驛站。


    此事一出,震驚朝野,整個長安城都籠罩在陰雲之下,民間皆傳,壽王將承太子之位。玉茗得知此事時,已是半個月以後,她心中震驚之餘,卻又將那人從心底翻了出來。


    那個風度翩翩的人,難道真如傳聞中那般,想要登上太子之位?不,她不信,他明明是濁世中出淤泥而不染的一人,怎會參與那種陰謀詭計?


    可就連哥哥都說,這件事顯然是惠妃暗中指使人構陷太子,才發生一宗父殺三子的慘劇。周顗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這件事,本就是為了讓壽王登太子位,無論故意與否,他都脫不了幹係。


    她憂心忡忡,雖不知這件事是否牽扯家中,可看到父親每日迴府都眉頭緊皺,也不免替他擔心。隻是,偶爾會想到,父親身在朝中,與此事無關都難免受到波及,被卷入風口浪尖的壽王,現在是否安好呢?


    她想到這又覺得自己多慮,不管怎樣,他都是聖人最寵愛的那個兒子,母妃又是後宮最尊貴的妃嬪,自然不會讓他受了委屈。況且,他身邊有嬌妻相伴,定是輪不到她來替他擔心的。


    李瑁剛剛從惠妃宮中出來,一臉黯然。他得知太子被殺後,立刻進宮質問母親,為何要做出如此趕盡殺絕之事,卻不料母親將他訓斥一頓,說他婦人之仁,沒有承襲她一點武氏的血性。


    母妃還說,在這太子被廢的緊要關頭,他應抓緊時機聯絡朝中大臣,搶得先機,盡早令聖人下旨冊封,省的夜長夢多。


    他看著母妃,卻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這便是他的親生母親,雖未養他,他的身上也流著她的血脈,卻竟然會做出這等禍亂宮闈的事情來,不愧是武後的後裔。


    而他的父皇,竟然僅僅因為母妃的一番話,毫不手軟的便將三個親生兒子賜死,這便是親生父子嗎?


    可是,他身上便流著這兩人的血,而這一切皆是為了讓他當上太子。他活了十九年,在此以前,一切都是無憂無慮,順風順水。雖然從小在寧王府長大,那也是因為母妃擔心他跟那兩個哥哥一般早早夭折才不得已為之。


    父皇更是常常將他宣進宮去,噓寒問暖,比其餘皇子都要更關心些。連封王都比兄弟們早一些,還兼任劍南節度使,更請了最好的太傅來給他傳道授業。


    他以為,自己這一生都會這般活下去,當一個可以為國效力的皇子,輔助太子—將來的聖人一起守護李唐江山。卻沒想到,顛覆這個夢想的人,竟是他自己。


    他走在豔陽高照的宮路上,卻覺得一顆心冷到極點,甚至有些發抖。他與太子、光王、鄂王雖非一母同胞,卻也是親兄弟,沒想到十六王宅中的兄弟們,竟然會有一天互相殘殺,即便此事他並不知情,卻也是因他而起,定是擺脫不開責任。


    生在帝王家,便是如此殘酷無情嗎?這半個月,他一遍遍問著自己,卻一次次得不到答案,就算想通又如何,他的兄長們,終是命喪於此,再也無法複生。


    他出了宮,一步步走著,待迴過神來,已來到大慈恩寺門前。裏麵佛音縹緲傳來,他慢慢走進寺中,踏入大殿,佛像麵前長跪不起,仿佛這樣才能出去他心中的愧疚與憤懣。


    此刻的壽王殿下還不知道,他一生中無憂無慮的春天已經結束,接下來等待他的,將是蕭瑟的秋冬。大唐的運數,以及他一生的命運,都在這個看似陽光明媚的四月漸漸走向衰敗。


    宮內雖發生巨變,卻影響不到民間,隻要國泰民安,聖人選哪個兒子當太子,又有什麽幹係呢?是以這一年,不僅宮中端午宴未停,長安城內依舊歌舞升平,三位皇子的死去,就仿佛沒發生過一般,慢慢的被人遺忘。


    玉茗跟嫂子去了曲江池邊,這裏支起了紅色長帳,一眾女眷聚在一起說笑玩樂。她興致寥寥,也沒去湊熱鬧,隻跟在嫂子後麵閑逛,遠遠地卻聽見女子歡唿聲傳來,循聲看去,隻見一片淡黃色飄蕩在空中,不知是誰家女子在那裏高高的蕩起了秋千。


    卻聽旁邊元氏感歎道:“這壽王妃在哪裏都是明豔照人,不愧是傾國傾城的美人。”


    聽到壽王妃三字,玉茗才仔細瞧著那人,不是楊玉環是誰?她依舊著一身黃色襦裙,那批帛隨風飄來蕩去,再配上絕世相貌,好似飛天仙女一般。


    她遠遠瞧著,多日來心中的擔憂放下一半,想必楊玉環能如此開懷,十八郎他也不會有事吧?自從太子落難,坊間便傳言壽王閉門不出,甚至連進宮也少了,據說是與惠妃之間心生罅隙。


    而宮中立壽王為太子之說日盛,這位備受玄宗寵愛的兒子,一下子站到了風頭浪尖之上。雖說後宮不得幹政,可哪一朝也未能斷的徹底,更不用說那位有著非凡手段與心計的武惠妃。


    玉茗歎了口氣,她這時才明白當年哥哥說的那番話,生在皇家,本就不是一件幸事,尤其是李唐開國以來,兄弟相殘、骨肉相煎的事情比比皆是,十八郎他,終是逃不開的。


    她看了眼那在空中蕩漾的秋千,突然沒了遊玩的興致,跟元氏說了一聲便帶著婢子往迴走。一路上,迎麵而來的行人皆是喜氣洋洋,唯獨她心事重重。


    耳邊忽聽馬蹄聲響,有人問到:“請問前麵的可是韋家娘子?”


    她迴過頭,隻見高頭駿馬上坐了一清秀郎君,竟然是崔縱。想到上次失約之事,她心中過意不去,輕輕施了一禮:“見過崔明府。”記得上次哥哥提起,這崔縱現在官拜藍田令,卻不知現在這樣叫是否還妥當。


    隻聽崔縱輕聲一笑,說道:“娘子客氣,還是叫我三郎吧。”說著下了馬,跟她並肩往前走。玉茗自覺有愧與他,不敢貿然這般熟稔的稱唿,隻得微一點頭,跟著他一齊往前走。


    崔縱卻仿佛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般,依然笑著問起她去了哪裏。玉茗如實相告,乃是從曲江池邊遊玩迴來。他點點頭,問道:“娘子這便是要迴府?”


    玉茗答說:“是。”


    崔縱一笑:“我今日在那坊中設宴,還邀了庭之。若是娘子賞臉,可否隨我一起去赴宴?”


    玉茗本想婉言謝絕,可一想到曾經失約與人,再拒絕終是不妥,猶猶豫豫中,又聽他說專門請了異族人演百戲,一時來了興致,思前想後,覺得哥哥也在,這才應了下來。


    兩人往平康坊那邊邊走邊聊,崔縱說起上次他在曲江池邊等了大半天也不見她,她臉一紅,剛要解釋,隻聽他笑著說,庭之已經將她生病之事說了,這才鬆了口氣。


    待到了酒肆中,玉茗一眼瞧見哥哥,剛要跑上前去,卻見他身邊坐了個妖豔女子,立時便不高興了。雖說宴會中陪酒女子並不罕見,可真要見到自家哥哥旁邊也坐了那麽一人,自然是心氣難平。


    隻見她走上前去,硬生生坐在了哥哥與那女子中間,庭之冷不防身邊多了一人,迴頭一看,竟然是自己妹妹,愣了一愣問道:“你為何會在這裏?”


    玉茗沒好氣的說:“自然是來守著哥哥。”她轉臉狠狠瞪了那女子一眼,見她識趣的去了另一邊,這才得意的看了哥哥一眼:“有我在,自不會讓這些鶯鶯燕燕來打擾哥哥。”


    庭之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你呀,對哥哥都看的這般緊,將來看誰敢娶你這種妒婦。”


    “那我便不嫁,一輩子賴在家中幫嫂子守著哥哥。”


    庭之聽完,笑著對坐在另一邊的崔縱說:“你還是趕緊上門提親把我這個妹妹娶了去,否則我可要永無寧日了。”


    崔縱低頭一笑,並未說什麽。玉茗臉一紅,狠狠瞪了哥哥一眼,卻也不再說什麽。待那百戲藝人上場,她小孩子心性一上來,早將那些尷尬拋到腦後,專心致誌瞧起了光景。


    崔縱隔著庭之不時看向那個稍嫌青澀的少女臉龐,淡淡一笑,一口口啜飲這杯中美酒,心情似乎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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