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成小南沒好意思寫出來的下半句話,是想說,你的擁抱真溫暖。


    但動不了筆,也開不來口,留一半言語,要是能明白的話,他自然會懂自己的意思。


    果然,方以北看過紙條後,會意般點頭輕笑,揉揉指尖,提筆,在紙上空白處寫出了一行黑色筆跡。


    筆尖在純白色紙頁上跳躍,帶起沙沙的摩挲聲,成小南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聽清了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那種頻率,像是閃出了幾絲細細的電光火花,順著血管傳遍每一寸皮膚。


    漸次排列的線條描出一道碳黑色軌跡,無形間牽引著視線。光是想象一下那些語句,空氣中也都飄滿了甜膩的氣味,細細地圍繞在皮膚表層。


    接過紙條,滿懷期待地,把目光移向那行飛舞的文字。


    “跨年的時候很熱鬧對吧,我們還一起進了派出所,現在想起來,好像一點都不真實……”


    該怎麽歸納這些語句呢,描述,抑或是感慨?至多,算得上是在努力地迴想一件很輕易就能想起的事。


    還不能把昨天才發生的事,和那個擁抱帶來的沒有散去的體溫和氣味,說得那麽久遠吧。


    無數次和期望截然相反的落差感,明明已經習以為常,卻還是被心底那條緊繃起的細弦,牽扯出無盡的酸澀。


    “是啊。”


    “對了,你們寢室的蘇禾呢?”隔了一段時間,方以北再次寫了紙條,遞給神情有些黯淡的成小南,筆鋒和目光一樣透著期許。


    猛然湧起一陣酸澀感,無比真切地侵蝕著心髒脾肺,強忍著失意迴了一句:“她好像昨晚就沒迴寢室……”


    “沒迴寢室,那她去哪兒了?”


    “哎呀,不說了,好好複習吧……”


    書頁上堆滿了晦澀難懂的字句,在模糊的視線內伸長了觸角,像爬在暗白色牆體的黴斑。


    腦海裏也舊枝橫生,滿是時光褪色的印記。


    不知道為什麽,一想起杜笛,姚文文心裏就生出一種莫名的愧疚感,爬附而上,一點點咬噬心髒本體。這讓她覺得,似乎這幾個月以來,確實就是因為自己的冷淡,他們才變得這麽疏遠。


    但再想想,又會意識到,我可是他可是最好的朋友,至少曾經是。所以這些事,完全不能改變什麽吧。


    一直以來,其實姚文文也是真心誠意地,把杜笛當作自己唯一的好朋友,不用太努力地迴憶,她也能想起十幾年前的那個午後,她一點兒也沒猶豫,一把就拽起了樓梯間被圍到牆角、害怕得渾身顫抖的男孩的手。


    彼時年幼,那是她第一次在同齡人眼中,看到多彩童年的灰暗顏色。


    第一秒鍾,拉著驚恐萬狀的杜笛跑進陽光裏,看著他的眼神漸漸變得透明,姚文文就單純地想,一定要讓這對瞳孔永遠像現在這樣明亮。


    隻是長大這個詞,不覺間就弄丟了很多東西,無跡可循。


    一天比一天長高的過程中,她對杜笛有過依賴,有過厭倦,享受著他的順從和照顧,也反感過那些糾葛反複和喋喋不休。


    姚文文曾經嚼著口香糖,撥一撥剛剛及腰的長發,對呆呆望向自己的杜笛說過一句話。她仰麵迎著湛藍天空,聲音清脆:“雖然本姑娘確實長得很美,但你可不許擅自喜歡我。”


    那時候的杜笛一本正經,開口說的是“我不喜歡你我喜歡誰啊”之類的迴答,姚文文沒放在心上,隻當作一句玩笑隨風蕩去;而他卻聽進了心裏,奉為餘生至夢,一直默默深藏這個年少的初級秘密。


    時隔多年,隨口一說的姚文文完全沒了印象,杜笛卻一直記得很清楚,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因為,那應該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識到,自己對姚文文的那種朦朧感覺,原來叫做喜歡。


    然後所有的種子,在無根歲月裏抽芽瘋長,雛形破土而出,慢慢在胸膛開出嬌豔的花,卻遲遲不見結果。


    沒等到結果,等來了惡果和苦果,自食其果。那麽,自己揭發的秘密,就算不上秘密了吧……


    極力將思緒拉迴眼前的書本,逐行望去,腦海裏又延伸出過去的種種喜樂憂傷。翻篇,隔著幾頁,紙麵上又載滿新的念想。


    好像就在那麽一瞬間,一束午後的暖陽衝破冬日陰霾,透過玻璃窗戶斜灑進來,在昨夜和今天之間映出一道金色的分界線。


    天色和眉頭一同明媚了起來。


    手心滲出點點潮潤,姚文文鬆開捏緊的手掌,在外套絨毛上細細地摩挲著。最終,她還是發出了那句話,比當初多猶豫了五點零三秒。


    “杜笛,我在圖書館複習呢,根本就看不懂,我都準備好要掛科了……”


    指尖雀躍跳動,已經在腦海裏默念出下一句該說的話了,但這一次,她卻遲遲沒有等到杜笛的迴複。


    目不轉睛地,看著時間點被一秒一秒拖住腳步,碾碎揉亂,隨意卻又整齊地擺在那裏,變成五分鍾前,十分鍾前。


    渾身泛起陣陣寒意,那一道陽光似乎也沒那麽燦爛了,這終究還是草木枯朽,暖陽淺薄的冬天。


    沒有雪的冬天,日子綿長又短促。


    其中的冗長和短暫,與任何人的講述無關,又和所有人的敘述有關。


    屏幕無數次變暗,又被她一次又一次不甘心地摁亮,睫毛開合,唿吸變得輕薄細微,眼皮沉乏,姚文文架不住突然襲來倦怠,在暗淡了不少的陽光裏慢慢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沒有做夢,沒有任何預兆。


    睜開眼睛時,好久不見的杜笛就站在麵前,鼻翼隨著粗重的唿吸有規律地擴張,還是嘿嘿的笑,嘴角揚起與從前無異的弧度,一點兒也沒變。


    除了那頭留了好幾年的鍋蓋頭,變成了不太順眼的光頭。


    最後一點殘陽鋪在玻璃窗上,勾勒出他脊背微曲的輪廓,毛茸茸地拓印在視線裏。


    以前站在一起,明明和自己沒什麽差別的杜笛,什麽時候長這麽高了?


    “文文,我沒吵到你吧?”開口叫出那個似乎醞釀許久的稱唿,不是有些疏淡,而是變得小心翼翼。


    杜笛這句無比輕細的話剛說出口,就很快被一片翻書聲蓋過,但姚文文卻聽得十分清晰,她一臉掩不住的喜悅,搖頭不語。


    拉開姚文文麵前的椅子,杜笛坐下後躲避開那道的視線,將手裏滿滿一疊資料放到她麵前。


    “這些是所有科目的重點,我都找齊了。”


    “太好了,謝謝你啊杜笛……”並不是出於客套的感謝,而是覺得,這種自己說了一句話有人在乎的感覺,真好。姚文文瞥見他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紙巾遞了過去,杜笛很自然的順手接住。


    “但我好像還是不太會複習哎,怎麽辦……”


    “老辦法,我幫你。”


    見杜笛有些笨拙卻耐心地講解著深奧的知識點,好幾次都把自己也繞得一頭霧水,姚文文抿嘴輕笑,弄得他尷尬地撓撓後腦勺,眼神、動作、場景似乎都和以前一模一樣。


    因為沒有聽清某一句話,姚文文豎起耳朵伸過頭去時,不小心輕輕撞了一下杜笛的頭,前額碰到了他頭頂那些衝破頭皮的發根,被紮得癢癢的。


    仔細看去,姚文文發現,以前那個鍋蓋頭確實是不太適合他。


    但怎麽就留了那麽多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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