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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應舟從看到這片紅線縱橫的叢林的第一眼,就知道這塊地方有大問題——因為叢林的氣息在最前方那道紅線的後麵就消失了。眼前所見是一片陰森詭異的景象,感覺中卻好像麵前是一大塊什麽都沒有的荒地。


    他已經聽到過一次紅線被觸動時的鈴聲,再次經曆自然不會被嚇到,並且敏銳地察覺到了一個突然多出來的氣息。在紅線後方、沒被燈光照到的黑暗處,仿佛是那裏的空氣在驟然降臨的寒冷中凝結了,縮成了凝實冰冷的一團。然而當雲應舟將目光轉過去時,卻沒在視野中尋找到任何異常。


    他知道不是他的錯覺,因為莊溯塵幾乎和他同時看向了同一個地方。不過對於感知太過遲鈍的另外三個人來說,他們與那個無形之物目光對峙的舉動……大概就像是在看著空地發呆吧?然後,沒等雲應舟想好要不要給點提醒——畢竟莊溯塵像是不準備吭聲的樣子,就見郭寬拽線不成,竟然莽撞到直接自己鑽到了線後麵;再然後……被他密切注意著的那個冷氣團就如鬼魅般動了。


    迅疾、飄忽,難以捕捉軌跡,隻是輕輕一晃,在這麽短的距離內竟然幹脆地甩開了雲應舟的神識鎖定。當感應中並不可怕的冷氣團化為一個渾身白慘慘的人影、憑空浮現在郭寬身後時,就連早有準備的雲應舟都有種心跳被嚇停了一拍的感覺——可想而知被一手捏住脖子的郭寬、還有另外兩個猝不及防的人,這一瞬間受到的衝擊。


    在突然受到驚嚇的時候,一種人會渾身僵硬,頭腦空白做不出任何反應;還有一種人卻會條件反射地發動攻擊,不管不顧地想把驚嚇源頭消滅掉再說。侯季明毫無疑問屬於前者,此刻魂魄大概已經從大張的嘴巴裏飛走了;郭寬臉上剛才以為安全時露出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消散,此刻變形凝固成了一個古怪的表情,也是一動不動——他僵直的最關鍵原因,估計是那“白衣鬼”的手正在他脖子上頭捏著。


    讓雲應舟意外的是站在最前麵、與白影近距離打了個照麵的張紅玉,她隻微微一愣,緊接著就發出了一聲像要給自己壯膽般頗有氣勢的大喝,迅速抬手掐訣,五六張靈力激發的符紙“唿啦”一下從袖中衝出,一起朝那白影打了出去!


    深黃的符紙上纏繞著雷光,去勢迅猛,風聲中帶有雷霆,一出手便是威力最大的雷符。如果被打個正著,別說普通陰邪之物,就連修士脫體的神魂也會遭受重創,說不定就要魂飛魄散。至於肉盾一樣擋在白影前麵、將要首當其衝的郭寬……死是不會死的,但免不了受傷昏厥,受些皮肉之苦。


    郭寬剛才的表情還隻是古怪,這一刻麵對同伴毫不留情、仿佛要將他一起打死的兇狠攻擊,就徹底在驚恐中扭曲了。不過這也終於讓他迴過神來,想起了自己身上最可靠的依仗——那個封著師尊一道劍氣的玉佩。


    脖頸上的那幾根手指像死人一樣冰冷,雖然隻是若即若離地貼著而不曾用力,但他毫不懷疑隻要自己膽敢掙紮,它們就會幹脆地扭斷他的脖子。但張紅玉的攻擊雖然讓他心中暗罵,同時又不由升起了一絲僥幸:如果他背後的那東西因此被吸引了注意……


    郭寬腦海中無數念頭轉動,外界隻過了極短的時間。數張符紙在半空劃過短促發亮的軌跡,轉眼已經衝到他身前,看似就要盡數打在他身上,卻在接觸前的一瞬間猛地繞向側麵,往藏身在郭寬背後的白影本體奔去——張紅玉牙關緊咬,勉強操控數量和等級都超出她能力的符咒讓她兩頰血色透現,額頭也滲出了汗珠;於此用時,郭寬的手也悄悄往腰間摸去,指尖眼看就將觸碰到玉佩了。


    隻要能將玉佩中的劍氣激發……管它是什麽妖魔鬼怪,都得在一擊之下灰飛煙滅!


    雖然劍氣隻有一道,總共也就隻有一擊之力,郭寬卻對這一擊的威力懷有充分的信心。張紅玉對她的符咒也是一樣的想法,畢竟那白影雖然出場方式詭異了些,但氣息對他們幾個築基期並沒有壓倒性的威懾感,身處門派之內的認知也在潛意識中給他們帶來了相當的安全感。然而站在稍後方位置的莊溯塵似乎抱有不同的看法,他早早握住了刀柄,卻沒有跟著發動攻擊,反而壓低聲音發出了提醒:“後退!”


    以他這句話的音量,能接受到提醒的也就隻有距離最近的雲應舟了。他已經在半空中凝出了好幾道道風刃,正打算瞅著張紅玉的符咒哪裏出現空隙就去補上,聽見莊溯塵的聲音,沒理解原因卻還是下意識地收了力。就在這時,他看到白影垂落在身側的那隻手動了起來。


    隻是簡單地抬起了手,看起來動作慢吞吞的,似乎對襲近身前的攻擊毫不在意,對郭寬的小動作也毫無察覺。然而就是這樣隨意的姿態,不知怎麽的卻趕在了所有電射而至的符紙前麵,又隻以指尖輕輕一拂、一彈,聲勢迅猛的符紙便轟然自燃起來,沒能造成任何傷害,轉眼間就化作一片片灰色的餘燼,隨風而落。


    同時,放在郭寬後頸上的那隻手也是輕輕地一捏,輕得像是漫不經心地摸了一下。郭寬眼裏的神光在這之後突然凝住了,呆呆的仿佛失去了焦距,臉上的表情也隨著肌肉失力而鬆懈了下來。尚未被激發的玉佩黯淡無光,他往腰間摸索的手卻已經頹然落下,斷線木偶般垂在了身側。


    滿心震驚之中,張紅玉仿佛聽見了一聲輕微的歎息,那白影身上像有光在散發出來一樣讓人看不清他的具體麵貌,但她這一刻卻確信見到他的嘴唇微微動了動,極輕的話音被微風送到了她的耳邊。


    說的好像是……


    ——“浪費”?


    沒等張紅玉仔細思考她聽見的這個詞是什麽意思,隻見那白影的手在似乎已經失去意識的郭寬身後輕推了一把,郭寬身子向前傾去,隨即又自己穩住了。他卻不是恢複了意識,臉上神情依舊木然,像在夢遊一樣俯身再度鑽過紅線到了外麵,對旁邊同伴視而不見,自顧自地沿著來路往迴走去。


    侯季明正在他的前進路線上,就見到他直直地朝自己走了過來。郭寬是個胖子,皮膚本來就白,此刻臉色更是慘白,雙眼無神、身形搖晃,沒有自我意識的人卻是走得健步如飛,幾步便擦著侯季明的肩膀走過去,大踏步地消失在了更遠處的黑暗中。


    “活屍”——這個恐怖的詞語跳進侯季明的腦海中時,他發出了一聲堪稱淒厲的慘叫,驚恐中僵直的身體突然重新獲得了活動的能力,當即不加遲疑地轉身就跑。他還不敢跑向另一個方向,那一側是從未走過的陌生道路,於是就出現了古怪的一幕:奪路而逃的人怕得涕泗橫流,緊攥在手裏的提燈晃得要甩飛出來,卻像是追著前方那個狀態詭異可怕的胖子的背影,狂奔追趕了過去!


    侯季明這麽一跑,把張紅玉的魂也要嚇飛了:他把隊伍裏唯一的光源帶走了!然而緊接著,她就知道了還有比陷入黑暗更可怕的情況:隨著提燈的光線迅速遠離,周圍並沒有變暗,因為那一根根在枝葉間縱橫交錯的紅線,竟然開始散發出殷紅的光,在那白影周身勾勒出了一圈血邊,宛如地獄而來的厲鬼一般可怖。


    張紅玉兩股戰戰,也想轉身逃跑了。不過她還沒忘記自己的另一個……兩個同伴,雖然心裏有點奇怪為什麽那個少年和他的貓都沒有一點動靜,還是轉過頭準備叫他們一起逃走。然而迴過頭去——身後那裏還有半個人影或貓影?隻見林木幽深,血光蔓延,隻剩下她孤零零的獨自一個人站在原地,背後冰冷的氣息,正緩緩接近過來。


    理智告訴張紅玉她應該做一些防禦的措施,比如再扔出幾張符紙再趁機逃走,但事實上,她所做的事情隻是單純的拔腿就跑,同樣是往侯季明跑遠的方向追去。那個自從在他們麵前現身、其實根本沒做幾個動作的白影靜靜立在原地,默然地目送著她的背影,張紅玉被目送得越跑越快,腳步踉蹌著幾乎要哭出來,像一隻被猛獸追趕的小動物,倉皇逃進了林間。


    被紅線圍繞的地方重新安靜下來,夜晚的薄霧映著微光成為了血色,在楓樹間緩慢無聲地飄蕩。白影微微偏了偏頭,仿佛是將目光投向了不遠處的一棵樹後,與藏身在那裏的人對峙著。他身上那種奇特的白光正在緩緩黯淡下來,被光線模糊的細節也逐漸清晰,最終顯露出來的,是一張唇邊帶著淡淡溫和笑意的青年人麵孔,和身上一件仿佛血色隱然、斑斑駁駁的白色長袍。


    這一身打扮乍看依舊是挺恐怖的,不過一旦認出那衣衫上的“血跡”是暗紅絲線繡上去的紋飾、斷續斑駁的表現則是因為繡紋組成的是一個個彼此連接、唿應的符篆,這最後一點可怕的因素也就不存在了。白影的真實麵目就是一個人——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那人抬起雙手,鼓掌般輕輕地拍了拍,他身邊的血霧、紅線,連同身後大片叢林的景象,便如水麵倒影般波動起來,緩緩消散之後,露出了幻影掩蓋下真實的麵貌:一片到處堆積著土石瓦礫,看著一點都不可怕,甚至有些寒磣的荒地。


    唯獨他身前的那根紅線——也就是郭寬實打實曾拿在手裏拉扯過的那根,此刻沒有跟著消失,成為了僅存的將荒地和楓林隔開的實質存在。隻有這麽一根細線,有點可憐地孤獨地橫在半空。


    “我說你們啊……”解除掉偽裝的白衣人第二次歎氣,開口時的語氣很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膽子怎麽就這麽大呢?”


    “一般人體驗過一次這裏有個禁製陣法,就知道要繞著走了……你們倒好,明明能走得出去,偏偏哪裏危險就往哪裏衝。”他一開始抱怨便像停不下來了,一口氣地道:“被紅線嚇到了也不迴頭,發現在繞圈也不迴頭;走到這個地方來,是個正常人都能被嚇住了,結果還有人動手扯線,扯不斷聽著鈴鐺聲還往裏鑽!非得我親自出來嚇人,就這樣還是有一個留著沒走——這位道友,你不會是早就看了出來,故意在耍我玩吧?”


    這麽囉嗦了一通,再加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之前他現身時的詭異氣氛算是消散得一點不剩了。樹後陰影微動,肩上伏著一隻白貓的少年神情自若地走了出來——正是趁著張紅玉的注意被逃走的侯季明吸引時躲了起來,慌亂中被視作“憑空消失”的一人一貓。那隻白貓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如果貓會笑的話,那大概就是一個看到了熱鬧般的笑容吧。


    “怎麽敢和前輩開玩笑,隻是有些懷疑,不能確定。”莊溯塵朝白衣人行了個禮,“這位……”


    “前輩算不上,叫我聲‘師兄’倒是可以。”那青年在他稱唿出口前打斷了他,笑眯眯地將莊溯塵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目光特別在雲應舟的身上停了停。不知為何,他注視中細微不應令人在意的省視感覺讓雲應舟心頭警惕頓生,收斂笑意,戒備地看了迴去。青年對此恍若未覺,看著莊溯塵好奇地問道:“你是怎麽發現的?”


    莊溯塵從善如流地換了稱唿,“師兄現身時,掩蓋了足音和體溫,但沒有隱藏心跳聲。被你製住的那個人若不是太過緊張,應該也是能發覺的。而且……”他頓了頓,又道:“你衣袖上,有內門弟子的徽記。”


    青年自然知道自己袖子上有什麽紋飾,聽到莊溯塵的話,還是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他袖擺邊緣的徽記是用淡青色細線繡的,本來就不太明顯,更別提他那時身上籠罩著一層微光的遮擋,就連離得更近的張紅玉都完全沒有發覺。


    不僅隔著幾步遠的距離聽見了人的心跳聲,還透過微光看到了他袖口的紋飾……不提這樣的感知敏銳程度根本不像是個才築基期的修士,就說在當時那樣的情形下還能鎮定注意到這些細節,就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青年麵帶驚奇,眼中流露出一絲若有所思的神情,卻沒再追問求證,隻是彎起嘴唇露出個笑來,感歎地道:“原來如此……你就是那個莊溯塵吧?”


    這個在他們眼中陌生的青年居然一口叫出了莊溯塵的名字,隨後又轉向了雲應舟,“還有這位妖族前輩。”他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此前沒能認出來,並非有意試探,還請諒解。”再抬頭時,看到那隻白貓像是態度傲慢地偏過頭不再看他,不由又是一笑。


    他不知道,雲應舟正用神念偷偷地問莊溯塵:“你覺不覺得這家夥笑得有點假?”


    莊溯塵光明正大地點頭,那青年則將之看做了是對他剛才叫出名字的迴應。“我是篆閣弟子張廷旭,虛長你幾歲,你就叫我‘張師兄’吧——就是在人多處這麽一叫,恐怕得有十幾個人一起迴過頭來。”他態度倒是和善,自己拿自己的姓氏開了個玩笑,正當莊溯塵覺得這個名字隱約有些耳熟的時候,便聽他接下來就問了一句:“你應當知道我是誰吧?”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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