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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應舟上次見到周平,還是從藏書閣裏被放出來、確認莊溯塵的身份危機解除的時候了。雖然他們都是新晉弟子,同樣要走那一套登記名籍、領取月例和分配住宿的流程,但塗青崖找莊溯塵有事要說,直接到藏書閣來先把人領走了,兩人此後的行程便一直錯開,直到今天才在食堂偶遇。


    莊溯塵被以“做事有始有終”的名義丟上了去青籠村的螺舟,為的是進一步確認他這個“遺族混血”的品性、以及雲應舟這個“奪舍大妖”對小玄山的態度。周平就沒有這種“優待”了。他是自己來投奔小玄山的散修,得等到在數月後的入門大典上和其他準弟子一起拜師——大多是從凡間搜羅迴來,有資質而尚未修煉過的小孩子。


    散修基本都窮,周平不曾救過一個像塗青崖這樣出手闊綽還知恩圖報的人,因此比莊溯塵還窮。他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北嶺外圍獵殺妖獸,從妖獸身上拆出材料賣成靈石,又都填進吃穿住行、療傷修武器之類的日常消耗裏去了,每次好不容易攢起一點,就全去換了淬體的丹藥,也不知道留著點應急,基本是窮光蛋一個。


    小玄山的飯食和住宿不用自己花錢,每月還按著修為發靈石,但那點隻夠平常修煉用的,若是想多學幾個法術、買幾件法器,那就遠遠不夠了。要麽遇上個舍得給弟子送東西的好師父,要麽就自己想辦法賺靈石去買。周平在藏書閣的那五天裏,看上了一套武技,隨便翻看的文本內容是靠腦子記了下來,演示招式的留影石卻得花費整整六百塊中品靈石——他把自己跟妖獸一樣拆賣了也換不了這麽多,想接門派任務做,還得等到入門大典過後。


    原本他已經打算去山下鎮子裏找活幹了,大概是一根筋的人運氣好,下山時經過藥穀的靈植田,正好被一個要找人幹雜務的長老抓了壯丁,於是十分輕鬆地解決了找工作的事情。


    周平和莊溯塵一路同行上了小玄山,一起通過了試煉,就這麽把他當做“同伴”看待了。通常的過關獎勵是在藏書閣裏待一天,他跟著莊溯塵被執律使打包帶走待了五天,沒在意這實際是某種軟禁措施,隻覺得自己是沾了莊溯塵的光,得了五倍的好處,於是一直記著找機會要迴報迴來。


    所以現在見了莊溯塵,他琢磨著兩人都是散修,狀況應當差不多:一是缺靈石;二是先前都沒有師門庇護、獨身在外打拚,不會怕苦怕累;三是舍不得多買好傷藥,在荒山野嶺裏受傷了就自己折騰著治,因此多少對草藥有些了解。


    既有需要,又符合條件,而長老在他來後還一直抱怨著人手不夠,他便想到把莊溯塵拉過去了。


    莊溯塵從青籠村迴來後,這幾天都在楓林裏練刀,消化自己在戰鬥中的所得,尚未來得及考慮其他的事情,暫時也沒有急著想買但錢不夠的東西。不過,靈石當然是不會有人嫌多的。莊溯塵想了想那些他在自己身上試驗出來的草藥效果、和背圖鑒背下來的資料,能否算得上是“粗通藥材”……他向周平問道:“具體是要做些什麽?”


    “就是給靈植田裏種的那些藥材澆水、施肥、除蟲之類的。”周平道,“有些藥材會攻擊靠近的人,還有的有毒,或者會到處跑,所以不能讓修為太低的人照顧。酬勞是按工作時間計時給的,每六個時辰算一顆中品靈石,還有長得不夠好、達不到品相要求的靈草,可以低價買迴來。”這些劣等靈草雖然夠不上小玄山的煉藥標準,自身藥性總還是有一點的,無論是自用還是轉手賣給別人,也算是一樣進項。


    會到處跑的藥材……那藥田裏得是一副多混亂的景象?雲應舟雖然有點嫌棄給的靈石太少,靈草現在對他的作用也比較有限了,但他對新鮮東西好奇,聽說了就想去見識一番。他下意識扭頭去看莊溯塵的態度,結果一眼看到了後者臉上那道顯眼的傷痕,頓時又是一陣心虛。


    當時那一爪子和他拍碎窗戶時一樣,沒輕沒重地出手,潛意識裏覺得以莊溯塵的反應速度,本該是能察覺到然後避開的,就算後退的餘地不足,隻要把拎在手裏的他往外一丟……結果莊溯塵愣是沒躲,結結實實地挨了他一爪,於是就給一道幾乎橫跨整個麵孔的傷口破了相。


    對此莊溯塵本人是沒說什麽,沒生氣也沒指責,淡定地處理了那道傷口,傷藥抹上去止了血,沒多久已經有了愈合的跡象。雲應舟自己卻是慫了,看莊溯塵一張帶著傷痕的笑眯眯的麵孔,隻覺得比發火還瘮人,所以現在莊溯塵故意拿他當擱手墊子,他也忍氣吞聲地接受了。


    莊溯塵對上小貓那可憐兮兮的眼神,心裏隻覺得好笑。他對疼痛本身其實是很不在乎的,別人或許會被這種負麵感受牽動情緒,但他隻會在意傷口本身的威脅。所以這個小事故在他看來根本不算什麽,當然更不可能生氣,雲應舟感到的威脅……嗯,是他故意的,因為小貓心虛的反應真的很有趣。


    莊溯塵幼時見過鄰居家的小孩跌倒後明明沒有受傷,卻像疼極了一樣嚎啕大哭,要大人抱在手裏哄上許久才肯偃旗息鼓……當時他看著這一幕,有些迷惑地想了想,發現自己哪怕真的受傷也不會這樣哭,哪怕這樣哭了也不會有人來哄,便簡單地將其當做自己和其他小孩的又一點不同之處,隨即拋到了腦後。


    這樣的不同之處還有很多,比如表現異常的母親、村民的惡意,既怕他又要主動來欺負他的矛盾做法……他是先接受了這些不同,就像接受不吃飯會餓的規律一樣理所當然,然後慢慢地過了很長時間,才逐漸明白了其中差別和背後的道理。


    連在恍然大悟的時候,也沒能升起什麽難過的情緒。仿佛“不同於人”的判定經過天長日久的反複刻印,早就已經從推論變成無需推論的前提,牢不可破地存在於他的本質之中了。


    所以在發現自己好像理解了那種幼稚無用的舉動,甚至體驗到了其中樂趣時,莊溯塵是覺得很新奇的。覺得新奇,就忍不住多試一試,看著小貓一邊強裝作“是你活該”的態度而不肯表露出歉意、一邊又委委屈屈地忍耐他胡作非為,暗地裏發笑——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到底有什麽好開心的,也刻意不想去深究笑意背後那一點過於柔軟的情緒。


    就當他是會喜歡拿別人的負罪感尋開心的惡劣家夥好了……


    莊溯塵把小貓支棱起來的一側耳朵摁到手掌底下揉了揉,那柔韌軟彈的觸感不肯貼服,頑強地在他掌心裏戳著。“那明日我先跟你過去試試吧,看那位長老肯不肯收。”他對周平說,“多謝了,我正不知道在入門大典前的這段時間要幹什麽,想找點事情做。”


    “沒什麽,反正我在這兒也就認識你一個。”周平直愣愣地道,“正好你符合要求……”他瞥見莊溯塵手掌底下被摁得歪過了頭、梗著脖子顯得很不情願的貓,突然想到遺漏了一點,“不過,你的靈獸估計得留在外麵、或者裝在靈獸佩裏,靈植田是不允許帶靈獸進去的。”


    妖獸就算開了靈智,最初智力也隻和人類幼童相仿,性子則多半天真淘氣,放進靈植田裏要是沒忍住亂吃了什麽,不但糟蹋靈草,吃錯了東西還可能把自己的性命送掉。因此整個藥穀除了某些特殊的藥草需要與妖獸伴生,特別圈出了地方將它們和妖獸一起飼養,別處都是嚴禁讓靈獸亂走的。


    “要是不在那裏幹活的弟子,平常允許到靈植田裏去嗎?”莊溯塵問道。


    “大多數地方都是能去的。”周平道,“不能去的有禁製攔著,也不會誤入。還有,每株靈草上都是有標記的,損壞、偷挖被發現都會受到重罰。別的就沒有什麽了。”他想了想又道:“穀裏有個寒雪湖,經常有劍修弟子去那裏借寒意磨煉劍氣,湖邊耐寒的靈草就借劍意錘煉品質。那些人練劍時是允許別人旁觀的,不過我用的兵器不是劍,去看了兩次都沒什麽感悟。”


    周平的武器就是他來時一路上抱在懷裏的那根“棍子”,現在換成是背在背上,外頭裹著繃帶,表麵凹凸不平的看起來劍不像劍、槍不像槍,也不知到底是什麽。莊溯塵用的是刀,還是不足臂長的短刀,招式也和通常劍招相差甚遠。他對旁觀別人練劍沒什麽想法,聽見“借寒意磨煉劍氣”和“借劍意錘煉品質”這兩句,倒是心中一動,想到了一種訓練方式。


    具體的可行性得等看到了“寒雪湖”邊的情況再說,莊溯塵先迴答了有關靈獸的問題。“他和普通的靈獸不一樣,你就當他也是小玄山的弟子好了。”他指尖在雲應舟脖子後頭撓了撓,摸到了那根係著身份牌的繩子,卻故意用了“就當是”這樣含糊的說法。


    周平眨眨眼,“哦”了一聲,半句話都沒多問,十分簡單地就信了。他和莊溯塵又說了幾句話,商定好明天碰麵的時間和地點,隨後就以一種令正常人望塵莫及的、風卷殘雲般的速度吃完了交談中放涼的晚飯,迅速端起托盤閃人——他這幾天夜不歸宿,都是睡在靈植田旁邊,因為地裏為靈草設置了聚靈陣,他稍微蹭一點靈氣來加速修煉,隻要不影響靈草生長,也沒人會來趕他。


    “真拚命啊……”雲應舟目瞪口呆地看著周平的背影消失在食堂門邊,對自己說是要努力修煉、結果居然還要每天要睡覺的行為突然感到了一點自慚形穢。莊溯塵倒像是沒什麽進取心似的,修為落到了自己的靈獸後頭也不著急,發現碗裏的粥冷了,還慢吞吞地用靈力流在掌心裏構成符篆,隔著瓷碗重新給熱了熱。“每個人適合的修煉方式都不一樣。”他淡定地道。


    “是嗎?”雲應舟仰起腦袋望著他問,“那你有什麽不一樣的?”


    莊溯塵的迴答在他聽來相當的厚顏無恥:“我用腦子比較多……”


    雲應舟頓了一會,無語道:“你敢當著周平的麵這麽講麽?”


    “有什麽不敢的?”莊溯塵看著粥麵上冒出熱氣,挪開手掌散掉符篆——他現在已經能很好地控製溫度,也不會再出現打野豬時那樣連帶傷到自己的情況了。雲應舟也沒見他什麽時候特別練過,真不知道是怎麽改善的。莊溯塵用勺子在碗裏攪了攪,喝了一口後道:“有人適合摒棄雜念一往無前,有人適合顧慮周全謀定後動,用腦子又不一定比不用腦子好。比如說你……”


    他在雲應舟仰起來的腦門上戳了戳,開玩笑似地道:“你適合找個清靜地方躲起來,自己偷偷地修煉,因為你太容易受別人影響了。”碰上肯善意引領的還好,要是遇到個有壞心的……別看小貓對人類有多“警惕”,真想騙他真是一點難度都沒有。


    雲應舟朝莊溯塵翻了個白眼——對一隻貓來說這可是個難度挺高的動作。“你當我不想?”他嘟囔道,“還不是你害的……”他怨念的主要還是上輩子渡劫失敗的事情,不過莊溯塵想成是這次他們之間的契約,也能理解得通。


    莊溯塵沒再說什麽,一手在他腦袋上唿嚕了兩把,一手端起碗來,很“豪邁”地兩口將碗裏剩下的粥喝完了。然後把雲應舟從桌沿邊撈起來,往肩膀上一放,問:“散步去山下鎮子裏逛一圈,走嗎?”


    ——感覺比起一味護著小貓遠離別人,還是帶他一起多見見人比較好。


    剛才被別人修煉的努力程度刺激到、決心上升了一下的雲應舟:“走!”把決心丟到一邊,高高興興地跟著去玩了……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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