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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溯塵最初發現的異常,是蟲子沒有叫。


    從森林裏移栽到屋子旁邊的止血草藥很容易吸引蟲子,特別是一種會在夜裏不停鳴叫的小蟲。那種小蟲叫聲尖細,而且敏銳容易受驚,有時他都沒出門,隻在屋裏弄出了一點動靜,外麵的蟲鳴就會戛然而止,片刻後確認沒有危險才會再鳴叫起來。


    因為伴生著蟲子的草藥反而會生長得更好,莊溯塵就沒有特意想辦法除蟲。那種小蟲不怕驅蟲草的氣味,好在它們不會叮人,隻是一驚一乍、斷斷續續叫得令人心煩,這麽久以來莊溯塵也已經能夠無視了。


    這天夜幕降臨之後,他就一直感覺有哪裏不太對勁,直到在往淨水球所用的靈石上刻符篆時,意識到了異常感的來源:外麵地裏的蟲子今晚格外安靜,黃昏到現在都還一聲沒吭。之前莊溯塵就隱約有種像是受到窺視的不舒服感覺,他還以為是到家時喝的水不夠幹淨的緣故,此刻卻由蟲子的異常獲得了證實。


    莊溯塵最初想到的,是村裏那幾個總是要找他麻煩的小孩。以前他們就曾埋伏在屋子附近,想等他出現在窗前時拿糞便丟他。不過那次他們的下場是被迎風送來的毒花粉變成腫臉豬頭,持續半個月連喝水都得掰開嘴唇往裏硬灌;再後來就不僅是那群小孩,連同僅有幾個曾待他不算糟糕的大人也轉而開始對他避如蛇蠍,輕易不敢靠近這裏了。


    莊溯塵察覺不到附近哪裏有人。能夠瞞過他的感知……難道是來收骨菌的那兩個修士?


    到村裏來的修士每次都是一男一女,男的狂躁,女的傲慢,對待村民們猶如豬狗。莊溯塵數年前偶然得到一本修煉功法,照著上麵步驟極為順利地引氣入體,此後卻再無寸進,始終不能築基。那兩人則是金丹初期修為,發覺莊溯塵修煉入門後,對他的態度便一直古古怪怪:表麵上看似乎比對別人要客氣一些,莊溯塵卻能察覺到隱含的惡意。


    那兩人又意外口風極緊,莊溯塵小心地試探周旋,從他們那裏換來淨水的靈石、甚至學到了幾個沒什麽用的小術法,但始終探聽不出他們的身份和來處,甚至沒弄明白他們拿那些骨菌去做什麽用。


    但是算算時間,應該再過幾天才到收骨菌的日子才對。莊溯塵搞不清楚狀況,決定按兵不動。他一邊裝作毫無察覺地如常去煮飯、打掃,一邊謹慎地放出靈氣試探過了屋內的角角落落,確定沒人潛伏在屋子裏。他所警戒的襲擊也始終沒有到來,直到睡覺時,莊溯塵遠遠聽見屋前地裏的蟲子終於開始叫了,受到窺視的感覺卻沒消失,心知那目的不明的潛伏者不是離開,而是跟著轉移了位置。


    然後莊溯塵就故意折騰了半個晚上,始終不睡,終於讓外麵的潛伏者失去了耐心,不慎泄露出了一絲靈氣波動。莊溯塵確定了位置,便坐起來假裝要修煉,刻意控製靈氣繞開那個位置從旁邊經過,趁機卻掐動指訣,釋放了一個探查術法。


    那潛伏者表現得如此小心翼翼,要麽並非想要暗算他,要麽就是太謹慎或者太弱——能掩蓋氣息瞞過他,卻堅持不等他睡著就不行動,所以莊溯塵也並不覺得懼怕。他察覺到靈氣波動時,就排除了那兩個修士的可能,但他在親眼所見之前還是怎麽都想不到,偷看他的居然是……一隻貓?


    一隻渾身雪白的小貓。


    莊溯塵看到了那條眼熟的尾巴,尾尖一點深色,跑動時在身後微翹著不動不搖,莫名讓他看出了像是氣唿唿的意味。這邊山裏晴夜的月光總是亮而慘白,在小貓身上白色的絨毛尖端暈開了一層蒙蒙的微光,就仿佛它自身在發著光似的,像一個敏捷輕盈的幽魂。


    術法探查的範圍不大,莊溯塵猶豫了一下,沒有試圖繼續追蹤下去,就在看著小貓鑽進樹叢後中斷了靈氣輸送,撤除術法睜開了眼睛。


    剛才的場景氣氛雖然詭異,莊溯塵卻從那條尾巴認了出來:在村口跟著他像是想跟他迴家的,原來就是這隻小貓。沒想到它終究還是跟過來了,沒被村外的陣法攔住,甚至還懂得隱藏和等待——果然和他那時的直覺一樣,不是普通野獸,而是具有靈性的妖獸吧?


    莊溯塵到森林深處去采集骨菌的時候也遇到過幾次妖獸,都模樣醜陋、狂暴好戰,有一次他差點命喪在發瘋的妖獸爪下,好不容易利用林中獵人布下的陷阱才逃出生天——他修煉的功法就是從那妖獸腹中發現的,記錄在一枚發灰的青玉簡上。此前莊溯塵還一直以為妖獸全都是那樣的怪物,到方才才知道他想錯了。


    隻是不知為何會盯上他,也不知以後還會不會來。莊溯塵想到剛才已經將它驚走了,一時覺得有些惋惜。不過,他還沒有天真到因為看那小貓可愛,就認為它不會傷人;比起過來尋求庇護,他感覺那小貓更可能是將他當做獵物了。


    ——就那麽一點點大的小東西,胃口倒不小呢。


    不知道它有沒有吃那條魚。大概是不屑去吃的……莊溯塵一點沒有身為獵物擔驚受怕的自覺,這麽想著還笑了一下。他原本是為了試探窗外潛伏者的反應才翻來覆去地不睡,到現在則是真的困意全無了。為了防備那隻小貓後半夜不死心又迴來,莊溯塵幹脆不準備再睡,決定直接打坐修煉到早上。


    雲應舟沒離開村子,跑到確定莊溯塵發覺不到的距離就慢下腳步,開始優哉遊哉地在村裏別人的屋子外麵遊蕩。村子外麵阻擋鬼氣的陣法雖然簡陋,畢竟聊勝於無,他想晚上就待在陣法裏麵,等明天莊溯塵去林子裏“撿骨”時,再跟著一起出去。


    這個時候村裏人都已經睡熟,雲應舟從被各種東西堆得雜亂的窗戶底下走過,看見一連串掛著風幹的紅色果實,好奇湊上去嗅,被辣得鼻子直抽。他還聽到有動物哼唧哼唧的聲音,繞到屋後一看,發現原來是頭和莊溯塵一樣大晚上失眠的豬。


    豬渾身裹著臭烘烘的爛泥,在月光下瞪著兩隻小眼睛,和站在牆壁上俯視它的雲應舟麵麵相覷,呆立片刻後“唿哧”出聲地要上來拱他,嚇得雲應舟扭頭就跑。他在安靜的村莊裏轉了兩圈,再度感到無聊起來,便找了處靈氣相對最幹淨的地方,在月光下認認真真地開始唿吸吐納、專心凝聚起下一個靈竅來。


    連續修煉了兩個多時辰,察覺到村裏開始有人起來了,雲應舟斂氣收功,站起身來抖了抖被晨露濡濕的長毛,因靈氣充盈而感到十分舒暢。他乘著熹微的日光,溜迴到莊溯塵臥房窗下,發覺少年果然還保持著他離開時那個盤腿修煉的姿勢沒變,頓時慶幸起了自己及早走掉的決定。


    雲應舟不想待在那裏喂蟲子,還是去了屋前長著驅蟲草的地方,蹲在番茄苗底下等莊溯塵起來。撿骨人都是等太陽完全升起才會出發,在夕陽落山前迴來,起得比耕地的人要晚些。莊溯塵住的地方沒有別人會過來,周圍安安靜靜,雲應舟腦袋躲在番茄苗的陰影底下,背後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舒服得他幾乎要睡著了——他高估了此時妖獸身體的承受能力,修煉得有點過頭而感到了疲倦。


    雲應舟再度犯了和此前在潭水邊陷入沉思時一樣的錯誤:對能及時察覺到身邊動靜過於自信。他這次沒忘記自己已經沒有分魂了,主動分出一點心神進行警戒,但他忘了莊溯塵也是修士,能夠隱蔽氣息而不會像樹妖一樣直愣愣靠近過來。所以在頭頂上窗戶突然被推開的時候,雲應舟才被那動靜猛然驚醒,迅速往後一跳,稀裏糊塗就憑本能擺出了準備進攻的姿勢。


    推窗的自然是莊溯塵。他似乎也被突然從窗邊竄出去的貓嚇了一跳,一人一貓於是隔著窗子陷入了短暫的僵持狀態。剛才替雲應舟擋太陽的番茄苗隻是株普通植物,在他後跳時被頂了一下,扯掉好幾片葉子,一片掛在他耳朵邊上,此時才在莊溯塵的目光中慢吞吞地飄落了。


    莊溯塵唇角的線條繃緊了,似乎正在忍住笑意。他的身體姿勢放鬆下來,繼續將推到一半的窗戶完全推開,然後用指尖敲了敲窗框。“你是哪裏跑來的小貓?”他自言自語般地問,“昨天在村裏外麵,也是你跟著我吧。”


    雲應舟腦海中思緒瘋狂地轉動著。莊溯塵發覺了嗎?他剛才是不是故意收斂了氣息過來開窗,為了和他當麵對峙?他四隻爪子爪趾微微張開,妖獸鋒利堪比鋼鐵的爪子彈了出來,警惕地瞪視著莊溯塵,注意少年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莊溯塵卻像是本來就沒指望他迴答,自己接著又說:“但我已經沒有魚給你了……”


    他低頭看向窗戶底下被扯壞半邊的植株,然後不太高興地皺起了眉,“小貓,你把我的番茄弄壞了。”


    看這個樣子……應該是沒有發覺吧?


    雲應舟遲疑著,慢慢放平了拱起的脊背。他蹲坐在地上,見莊溯塵還在盯著他看,又抬起一隻爪子裝模作樣地舔了舔毛。莊溯塵果然就放棄了和一隻“小貓”繼續糾纏損壞番茄苗的責任,帶著莫名的笑容從窗口走開了。雲應舟沒敢再用法術窺視,待在外頭隱約聽見了一點裏麵倒水、搬動整理東西的聲音,沒多久換過外衣的莊溯塵就背著昨天那個竹筐走出了門口,手裏拿著一根風幹的肉條。


    他在距離雲應舟四五步的距離蹲下身來,將手裏的肉幹往前遞了遞。“要吃嗎,小貓?”他笑著問。


    雲應舟被他一口一個的“小貓”叫得不爽極了。他狐疑地端詳著莊溯塵,想到這人昨天也是在發現他後給他丟了條魚……主角原來還有喜歡喂小動物的愛好嗎?書裏好像從來沒提到過。雲應舟又想到了堅持要送他禮物的樹妖。但他對毫無靈氣的肉幹完全看不上眼,蹲坐著不屑地撇過了頭。


    莊溯塵笑了一下,沒再繼續嚐試逗貓,若無其事地收迴手,把肉幹塞進嘴裏自己吃了,背著竹筐站起了身。筐裏空竹筒滾動著碰撞作響,他往外走時還不斷轉頭來看,雲應舟耐著性子一直等到彼此看不見人影了,這才迅速起身繞到旁邊另一條路,往村口方向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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