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見過皇子妃娘娘。”夏春雨上前行禮,景柔聽她仍舊自稱奴婢,便和氣地說,“太後和母妃已給了你名分,從此就是一家人,不必再如此多禮。三弟府上正修繕打理,我這幾日無暇,改日一定去替你們看看,二殿下也一直念叨呢。”


    夏春雨笑道:“多謝娘娘了,待我與三殿下遷入,還請娘娘時常來府中指點一二。”


    彼此客氣了幾句,便是擦肩而過,夏春雨聞見皇子妃身上的香氣,她似乎獨愛這種香粉,從他們第一次相見起,從沒有變過。


    在安樂宮見過婆婆,又到長壽宮露個臉,熬過大半天的強顏歡笑請安問候,秋景柔便匆匆迴到家裏,與項灃道是項元惦記她哥哥,托她去看一看,便在午後陽光正濃時,坐了馬車來到秋府。


    秋景宣的傷不打緊,不似二皇子那般傷筋動骨,但得同僚體恤和巴結,這幾日都讓他早早歸來,此刻聽聞項元惦記他,既高興又無奈。


    自己動了情,自然也看得到別人眼中的情,秋景柔冷不丁地問:“哥哥是喜歡上大公主了?”


    哥哥沒做聲,妹妹笑道:“那樣活潑可愛的性情,又有天仙一樣的容顏,誰能不喜歡,哥哥若與她日久生情,也沒什麽可奇怪的。這樣不是更好,原本你隻是奉淑貴妃的命令去勾引公主,現在兩情相悅,也不必在乎什麽淑貴妃了。”


    秋景宣並不願和妹妹討論項元,瞥見何忠在院門外經過,便道:“我有些東西要你帶給殿下,你去找何忠取。”


    皇子妃眼前一亮,竟是立刻撂下兄長,走到門前才不好意思地轉身問:“是什麽東西?”


    秋景宣無奈極了,他到底在做什麽?不是他妹妹瘋了,是他自己瘋了。


    且說何忠見皇子妃找來,立時會意,便帶著她往下人不得輕易進入的書房來。秋景宣一些重要的東西都存放在此,門前守衛的也是何忠手下死心塌地的人,府裏的丫鬟仆人不得隨便進這道門,自然進了這道門,外麵的人就什麽也看不見了。


    書房裏陰涼安靜,書櫃書桌散發出的木材天然氣息,與書本裏的墨香混合著,叫人不由自主地靜下心來。而這裏暗洞洞的,能清楚地看到外麵的光景,但方才進門前,隻看到屋子裏一團漆黑,什麽也看不清。


    秋景柔的心咚咚直跳,但見何忠已經從書架之間走出來,捧著厚厚一摞信,仔細地用紙包上,遞在秋景柔麵前道:“這是大人要遞交給殿下的各地密信,請娘娘代為轉交。”


    秋景柔答應著,伸出手,她已經分不清自己是故意的還是不自覺,她沒有去接那信包,卻把手疊在了何忠的手掌上,何忠一怔慌忙鬆手,信包落在地上鬆開,信件散了一地。


    何忠尷尬又緊張,趕緊屈膝撿拾,看著他跪在自己膝下,秋景柔滿心不忍,也一道跟著跪了下來,那麽巧同時要去撿同一封信,她再次抓住了何忠的手。


    “娘娘!”何忠臉上漲得通紅,理智告訴他,此刻若是慌慌張張地跑出去,反是要洗不清說不明,最好是彼此清清白白地分開,最好是……


    “何忠,我把你的玉佩掉了,你的玉佩原是我撿到的,可我又把它弄丟了,對不起。”秋景柔淚光楚楚,抓著那厚實而火熱的手說,“我本想親手還給你。”


    何忠驚得目瞪口呆,他找了很久的家傳玉佩果然是不見了,可萬萬沒想到竟然被皇子妃撿去,而她說是又掉了,當然玉佩已經不重要,眼門前的事才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何忠,禦園中你闖來嗬斥我胡亂采摘花枝,還記得嗎?”秋景柔從沒想過,自己會是這樣的人,在成家在宮裏在淑貴妃和丈夫麵前,從來不敢大聲說話,一貫的逆來順受的她,竟然會毫不畏懼地,不怕被拒絕不怕被鄙視不怕自己會受到傷害,就這麽大大方方地把心裏話全說出來。


    “夾在我哥哥和二殿下之間,是不是很辛苦很為難,我也是啊,我們到底該怎麽做才好呢?”秋景柔感覺到何忠的手在掙紮,她便用雙手緊緊抓住,淚光瑩瑩地說,“你還在獵場救了我,而殿下他挑什麽人不好,為什麽偏偏選你來我哥哥身邊?是不是天注定的緣分,你我要在一起?”


    何忠到底是掙脫開了,膝行著往後退了幾步,地上的信被弄得一團糟,本性老實的人,一時連話都說不清楚,著急地說著:“娘娘您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娘娘,這是死罪啊,您會害死小人,也會害死您自己的。”


    沒有被惡語相向,秋景柔越發豁出去,追到何忠麵前,主動靠在他身上,何忠那麽健壯高大的人,竟是瑟瑟發抖,但是香軟美麗的女人投懷送抱,這樣的感覺在他的人生裏還是頭一迴,這異樣的微妙的難以言喻的刺激,把他怔住了。


    “我們是同命相連的人,夾在他們中間左右為難,也許有一天他們決裂了,你我都不會有好下場。若是二殿下落魄,我會變成他不共戴天的仇人,若是我哥哥敗了,我必然會被殿下拋棄。”秋景柔覺得這微微打顫的胸懷,遠比丈夫和哥哥都來得可靠,也許因為這是她人生裏,第一次為自己做出的選擇。


    “娘娘,您、您能讓開嗎?”


    “我不想讓開,除非你丟下我逃走。”秋景柔像是脫胎換骨一般,徹徹底底換了一個人,抬起美麗的雙眼,深情款款地說,“真有那一天,我要和你同生共死。”


    此時書房的門豁然洞開,秋景宣站在了門前,頎長的身形裏透著怒意和殺氣,他不由分說走上前,一把將妹妹從何忠懷裏拽開,但妹妹竟然反抗掙紮,用盡全力甩開了他的手,去拉扯伏地叩首告罪的何忠,傷心地說:“你沒有錯,你什麽都沒有錯啊。”


    “你出去,我與何忠有幾句話說。”秋景宣遏製怒氣,但見妹妹紋絲不動,才低聲吼道,“你若想他死,就不要聽我的話,若不然,立刻滾出去。”


    秋景柔癟著嘴,深情地看了眼何忠,之後一步三迴頭,艱難地走出了書房。從陰涼的屋子裏出來,燥熱的空氣讓人胸前一窒,刺目的午後豔陽更是讓她睜不開眼睛,可她的臉頰紅撲撲的,身體裏溫吞吞了十幾年的氣血奔湧起來,卻是比從前任何時候都神采飛揚。


    書房裏一片死寂,何忠顯然還沒迴過神,看到秋景宣彎腰撿散落的信,他才恍然迴過神要來幫忙,秋景宣擺了擺手,耐著性子將信一封一封疊起來,說道:“還記得那夜我找你說話,與你攤牌二殿下派你來做眼線的事,其實那天我就察覺景柔對你的情意,可我實在說不出口,難得你這樣的人才,我不能為了景柔就放手。不過今天她瘋了,把這層紙捅破了,何忠,你可以選擇離開,我會替你給殿下一個交代。”


    何忠低垂著腦袋,目光如死了一般,他的身上還留存著皇子妃投懷送抱的觸覺,還留存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嬌聲軟語的泣訴也繚繞不去,讓人忍不住心疼。


    其實當初在禦園中初見,何忠也被皇子妃的美麗驚為天人,隻是他知道那不過是身為男人見到美麗女子時的本能反應,不敢有半點非分之想,誰能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大人、大人您請皇子妃隨小人來拿信件,就是默認了這件事?”


    “何忠,我剛才一時疏忽,等我醒過神追來,她竟然已經對你表白。”秋景宣道,“我看重你,如何能讓她毀了你。”


    靜了須臾,秋景宣道:“你若是願意繼續留在我身邊,我會控製好景柔不讓她騷擾你,你可願相信我?”


    何忠點了點頭,喉結滾動了幾下,身上留存的皇子妃的香氣,像迷hun藥一般侵蝕他的理智,竟是猛地一點頭:“小人願意繼續留在府中為大人當差。”


    秋景宣鬆了口氣,雖然妹妹的行為令他不齒,可他能徹徹底底對何忠放心,這個人已經完全背叛二皇子了。


    “我會勸景柔,也不會盡量不讓她來府裏,你放心。”秋景宣說著,將信重新包好,便帶著何忠一起出門。


    屋簷下,精神煥發的秋景柔含笑等候,再不見那淚光楚楚的可憐模樣,長長的紗裙從青磚地上拖過,每一寸都是女子令人著迷的嫵媚,可她從前,根本不懂得如何向自己的丈夫展示自己的這一麵。


    何忠看了一眼,就低下了頭,秋景宣自然是攔在他身前,怒視著妹妹:“適可而止。”


    秋景柔一笑:“我自然聽哥哥的。”


    她終於把那些信拿走了,隔著哥哥道一聲:“何忠,我走了,改日再見。”


    何忠悶聲不響,但察覺到皇子妃走遠時,竟也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那麽巧,秋景柔迴眸顧盼,四目相接,直叫她心裏暖洋洋,像是終於找到自己活著的意義。


    這一日,從兄長府中歸來的皇子妃,與出門時有些不同,可惜丈夫卻沒有察覺,隻是沒好氣地說著:“浩兒的宅子,你去看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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