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宣沒想到,皇帝會派沈雲來找他,且不是在宮內相見,一行輾轉到了皇家馬場,但見皇帝從場內策馬而來,身後跟著四五個年輕子弟。


    看得出來,沈雲當是其中年紀最小的,可氣勢派頭顯然將其他人都比了下去,而皇帝自己的兒子都不在身邊,仿佛是要從這些貴族世家的子弟中挑選出什麽人才。


    “去選一匹合心意的馬來,若是贏了,那匹馬便賞了你,另還有重賞。”皇帝威風凜凜,馬鞭指向遠處,欣然道,“你功夫了得,朕是知道的。”


    秋景宣心中略略不安,可不得不順從皇帝的命令,沈雲與他同來,自然也是一同去選馬,沈雲讓他先選,秋景宣也是讓了一讓,原本他就要比沈雲年長幾歲,可人家似乎並不在乎也不領情。


    可直到上了馬,秋景宣也不知道要比什麽,再次來到皇帝身邊,才見他身後的人自然地分成了兩隊,沈雲策馬默默地走到了另一側,而秋景宣身後也聚攏了人。


    “打馬球,會嗎?”皇帝問道。


    “迴皇上,臣略懂一二。”秋景宣謹慎地說,不想皇帝竟引馬到他身邊,“朕與你一隊,千萬要贏。”


    秋景宣依舊不安,但已容不得他拒絕,皇帝一聲令下便開球,場上登時塵土飛揚,他身下的坐騎也興奮起來,撒開蹄子衝入人群。


    馬場裏的事,很快就傳入宮中,皇帝去打馬球本不是什麽新鮮事,新鮮的是一班貴族子弟裏,竟然有一個秋景宣。話說迴來,他是昔日宰相之孫,也是當朝皇後之侄,即便家族第位早已灰飛煙滅,血統總還算是貴重的。更何況,他即將成為帝後的乘龍快婿。


    比起關心場上的比賽,眾人更在意大公主會如何反應,果然不出所料,不消半個時辰,長壽宮就得到消息,太後的寶貝孫女又出門去了。但這一次,不是大孫女一個人跑出去,她帶著妹妹一起,是皇後同意他們去,還送來了項元已經抄寫好的經書。


    太後老眼昏花,如何辯得出這字跡是孫女的還是孫子的,但聽聞皇後默許且讓姐妹倆一同去,想著那裏皇帝和沈雲他們都在,太後也就不計較了。隻是對著王嬤嬤歎:“好在潤兒沒去,不然皇帝撇下兩個大兒子算什麽意思呢,就算灃兒傷了,浩兒這個孩子他不要了嗎?”


    王嬤嬤卻道:“太後,奴婢說句不該說的話,怎麽覺著不是咱們皇上不要三殿下,是淑貴妃娘娘她自己已經放棄了呢。”


    太後呆呆地愣了半晌,長歎一聲:“都是冤孽。”


    此刻,兩位公主已經來到馬場,因走得匆忙,都沒換上騎馬裝,可這並不會影響她們的興致,剛開始還有些拘謹的琴兒,看到姐姐大唿大叫,也漸漸跟著興奮起來。


    場上一時難分勝負,皇帝則從一開始就沒怎麽衝在前頭,且已經有人受傷下場,此刻最矚目的,便是緊緊追著球糾纏不放的沈雲和秋景宣。


    比功夫,兩人不分伯仲,但沈雲從小跟著皇帝打馬球,必然強過秋景宣,但秋景宣仗著一身功夫和不輸人的騎術,絕不輕易罷手認輸。


    “景宣!景宣!”忽然傳來女孩子的聲音,那衝破馬蹄聲與塵土的熱情,驚得秋景宣心中一顫,不由自主地朝聲音的來源看去,依稀看見明媚嬌小的人兒在場邊手舞足蹈,那熟悉的身影那熟悉的氣質,竟有一股暖流衝上脊梁,而此刻馬球被沈雲奪走,一路朝等在後方的皇帝衝去,秋景宣迴過神來,立刻調轉馬頭追趕。


    “景宣小心,景宣小心!”項元的聲音不斷地從場外傳來,邊上的琴兒起初還攔著她讓姐姐收斂一些,可是看到比賽情形那麽緊張,她捂著心口默默祈禱著,但糾結的是,秋景宣在父皇這一邊,雲哥哥在另一邊,她既希望父皇能贏,又不願雲哥哥輸。


    便是此刻,似乎有人惡意打傷了秋景宣的馬,馬失前蹄一下子跪在地上,馬背上的秋景宣被順勢拋出,在地上滾了兩個跟頭,而他的馬則受驚瘋狂地跑開了。


    “景宣景宣。”項元被嚇得心驚肉跳,顧不得阻攔就衝進馬場,而大部分人的目光追著球跑,意識到項元闖進來時,她已經走到很裏麵了。卻是此刻,秋景宣那受驚狂躁的馬,又瘋狂地跑了迴來,直直地衝向項元,而她的眼睛隻盯著秋景宣看,本來馬場上就是馬蹄聲此起彼伏,根本沒意識到危險正向她衝來。


    “姐姐小心啊!”


    “公主小心!”


    尖叫聲衝入耳朵,沈雲扭頭驚見一匹馬正衝向項元,而秋景宣摔倒在地上似乎受了不輕的傷,他奮力想要爬起來,但怎麽都不能如平日那般靈活敏捷,沈雲再沒有考慮,勒起韁繩就朝項元衝來,但已經來不及去把她撈起,便策馬直直地撞向那匹受驚的馬,一時兩敗俱傷,沈雲也從馬上跌下,滾了好幾個跟頭才落地。


    項元驚見這可怕的場麵,呆若木雞地定在原地,而秋景宣也終於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跑到她身邊,一聲聲地關心著:“元元,你沒事吧?”


    “胡鬧!”一聲震怒,皇帝引馬走來,怒視著站在地上的女兒,驚得項元一哆嗦,秋景宣也自知分寸地退開了幾步。


    項曄翻身下馬走向女兒,怕是換做兒子或別的什麽人,一巴掌就要打下來,可項曄終究舍不得責打女兒,拽過她的胳膊,生氣地問著,“受傷沒有?”


    項元連連搖頭:“兒、兒臣沒事。”


    皇帝震怒道:“越來越不像話,怎麽才肯記教訓?”


    項元低著頭不敢頂嘴,而餘光瞥見熟悉的身影從身邊跑過,琴兒也跟了過來,但是她徑直跑去了沈雲的身邊,正著急地問著:“雲哥哥,你沒事吧?”


    沈雲當真沒事,雖然那一下撞得不輕,可他早有準備,落地順勢幾下翻滾,毫發無損。相反,秋景宣因猝不及防地被甩下來,扭傷了腳踝,才不能立刻飛身到項元身邊。


    “散了吧。”皇帝怒氣未消,問過沈雲和秋景宣是否受傷,傷勢如何,便宣布比賽終止,將一雙女兒帶走。


    原本興致高昂的一場馬球賽,因盛元公主攪和,掃了所有人的興致,還差點把她自己的命搭上,坐在迴宮的馬車上,琴兒實在忍不住說:“姐姐可千萬別再做這種事了,你就那麽一下子跑出去了,他們追都追不上。今天所幸有驚無險,不然任何一個人受傷,你要父皇怎麽向皇祖母和母後交代?”


    項元腦中滿是方才的一幕幕,飛揚的塵土裏,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臉,她這會兒迴去,連帶早上的帳,指不定真要挨打了,大公主歎了一聲,其實挨打比抄經書強多了。


    “姐姐……”琴兒生氣地說,“我在說什麽,你聽見了嗎?”


    “秋景宣受傷了。”項元道,“可我隻怕三四天也別想出宮,不能去看他。”


    妹妹當真生氣了,怒道:“你隻看到秋景宣受傷,這世上隻有秋景宣一個人嗎,雲哥哥他……”


    項元看著妹妹,見她為沈雲如此生氣,她們姐妹十幾年從沒紅過臉,就算自己再胡鬧,妹妹也是會反過來像姐姐似的包容她寵著她,今天終於為了另一個人,讓她那麽得生氣。


    “雲哥哥所幸沒受傷,不然誰都不能好過,姐姐你喜歡秋景宣,我也盼著你幸福,可你們能不能離沈雲遠一點?”這句話衝出口,項琴被自己嚇著了,在她心裏憋了很久很久的話,一朝說出來,她也沒覺得多暢快,反而心思更重了。


    項元心裏是鬆了口氣的,可麵上依舊裝傻,纏上來膩著妹妹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好琴兒,等下母後必然也要動氣,就別說皇祖母了,你幫幫姐姐可好,我這下可慘了。”


    被姐姐黏著揉搓著,項琴的心就軟了,嗔怪著:“皇祖母怕是連我也要罵的,我自求多福還來不及呢。”說著便挑起簾子,看一眼跟在隊伍後麵的沈雲,如釋重負地念著,“幸好雲哥哥沒受傷。”


    項元看著她,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正如她所想的,她們姐妹之間,總要有一個人幸福才好。


    迴到宮中,大公主終究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了代價,雖然逃過挨打的重罰,可母親的怒意和祖母的念叨,讓她很是愧疚。之後禁足反省,皇帝親自下令不許女兒出門,端午之前,項元連涵元殿都不得出。


    一場虛驚,轉眼已是兩天,這日秋景柔進宮請安,半道上遇見項琴,為了失落玉佩的事,秋景柔欠小姑子一個人情,自然是客氣相待,但琴兒已經把這件事忘了,在半路上等她,是尷尬地說:“皇姐受罰不得出宮,嫂嫂也是知道的,皇姐很惦記您兄長的傷勢,便托我來問問嫂嫂,不知嫂嫂可有迴家中去看過?”


    秋景柔心中一喜,忙道:“本以為沒什麽事,我沒顧得上,既然妹妹擔心,我今日便去看一眼,迴來告訴你們。”


    琴兒謝道:“那就等嫂嫂的消息。”


    秋景柔歡喜極了,她又可以大大方方地去見何忠了,但此刻要先去向淑貴妃行禮,而進門時,又遇見了夏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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