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卻走上前,不由分說地掀開了皇帝的衣袖,查看了五花大綁的胳膊上的傷口後,才又退開了幾步。項曄含笑嗔怒:“混賬,現在對朕直接就動手動腳,你以為朕傷了胳膊就打不過你?”


    “這個時候還不睡,我怎麽能不擔心。”在這裏,根本沒什麽君臣之別,眼前的這個人,隻是從深淵底下撿迴一條命的,他的哥哥。


    項曄罵道:“被你扯了兩下,倒是疼起來了。而你這麽晚不睡,跑來這裏做什麽,宮裏……”玩笑過後,皇帝突然神情一緊,“宮裏出事了?”


    沈哲淡淡地說:“是被雲裳折騰得不能睡,聽她說娘娘始終不肯相信眼前的現實,擔心您這裏會被發現,放心不下就來了。”


    項曄望著他,心裏滿是想的瑉兒,可卻不願提起來,他怕說出口自己就會心軟。都走到這一步了,機緣巧合也好,陰差陽錯也好,管他是什麽,到了這一步了,他絕不能心軟。


    他戲謔地念著:“大半夜和雲裳折騰?你們折騰什麽,你個傻小子會折騰?”


    這樣的玩笑,沈哲聽得懂但不會應付,想了半天故意刺激皇帝:“太醫說皇後娘娘正月裏就要分娩了,如果正月裏還不能如您所願,您還是要繼續躲在這裏?”


    項曄的手按在書信上,把自己的擔心也按住了。他為了不讓秋老夫人憂心瑉兒而傷了身體,害怕老夫人若有什麽三長兩短,那會真正令瑉兒失去信心,才特地現身告知老夫人自己還活著,並告訴老夫人自己的目的,他相信老夫人會替他保守這個秘密。


    秋老夫人果然是與眾不同的女子,不僅答應了,更拿出了瑉兒從前給她的信函,她願意讓皇帝更深地了解到瑉兒心裏在想什麽。隻是,他還沒有看那些信,迴京後住在這瑉兒出生長大八年的地方,找到了一些過去的痕跡,這些瑉兒臨摹的字帖,也足夠他打發時間了。


    皇帝迴來不過兩天,而沈哲,也僅僅在周懷被找到的消息傳來時,才真正知道皇帝還活著,在那之前,他並沒有欺騙瑉兒,但那之後,每天都不得不瞞著瑉兒。


    皇帝傳達給他的第一個消息,就是無論如何不能告訴任何人他還活著,瑉兒說不得,雲裳亦不能,太後更是如此。


    兩天前見到皇帝時,他的情況比現在遭一些,當然一定比他從深淵底下爬上來時要強,隻不過皇帝墜崖不是被敵人逼下去的,是他自己縱身一躍跳下去的,甚至中秋夜營地裏那場屠殺,也是他自己安排的,並沒有士兵為此付出性命,死在那裏的都是些穿著軍服的死囚和俘虜,也是在那場“屠殺”後,連夜被扔到營地布置出的慘狀。


    隻不過這一切,沈哲什麽都不知道,皇帝笑悠悠告訴他真相時,不屑地說:“朕若是你這般年紀,大概早就爬上來了,朕明明白天看好了地形,到夜裏再跳下去的,結果還是摔傷了。不知昏睡了多久醒來,一頭野狼在不遠處虎視眈眈,再晚一個時辰,大概就成了它的美餐。人啊,不能不服年紀。”


    那些話,把沈哲嚇得不輕,有大半天沒搭理皇帝,強行找來太醫為項曄療傷,得知他的胳膊不會廢掉,一切都會好起來,兄弟倆才算說了話,而當時項曄最緊張沈哲一激動跑去告訴瑉兒,還真把堂堂皇帝給鎮住了,兄弟三十年,項曄第一次在沈哲麵前沒底氣。


    “隻怕皇後知道真相後,也無法接受您這個玩笑。”沈哲在平複了性情後,坦率地對兄長說,“到時候,哥哥要有心理準備,也許您犧牲了這麽多,結果人家還不領情。”


    項曄淡淡:“她不領情不要緊,要緊的是朕能為她做些什麽。”


    沈哲說:“您不這麽折騰,皇後也會找到適合自己的狀態活下去,這些年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皇帝卻笑:“你不懂,你守著雲裳一人,當然不會懂。”


    迴想起那天的話,沈哲心裏還是不踏實,不過哥哥還活著,哥哥迴來了,宮裏若當真發生不可收拾的事端,他露個麵就能解決了,如今沈哲更不怕瑉兒會受到大臣的排擠,如今欺負她的人,早晚會付出代價。


    “迴去吧,朕一會兒就歇了,你少來幾趟就不會有人發現了。”項曄笑著,要攆弟弟走,更故意冷下臉說,“切記你答應朕的事。”


    沈哲反問:“明天周懷就到了,周懷能忍得住嗎?”


    項曄笑:“周懷是眼睜睜看著朕跳下去的,誰想到他竟然也跟著跳下來了,他能活過來是他命大,但朕的事他一無所知,不然朕怎麽能把他放迴去。他被那性子被瑉兒一逼,什麽都會招的。”


    沈哲搖了搖頭,他始終不能認同皇帝的計劃,但他堅持要這麽做,沈哲唯有協助幫忙。但願瑉兒能挺過去,不會傷了身體也不會傷了心,更不要有其他什麽人暗中出手傷害她。


    而這一切,僅僅是沈哲把瑉兒當朋友,當兄長最愛的女人來守護,他對瑉兒已經毫無男女之情,於是做任何事,都更加坦蕩蕩了。


    夜色深深,沈哲離開了別莊,項曄看向那堆信,老夫人很誠懇地希望皇帝能看一下這些信,說是看過這些信再決定一些事不遲,她不認為皇帝看過那些信後,會對瑉兒產生什麽誤會或是破壞了感情,她反而覺得皇帝看過瑉兒心裏真正的想法後,會更堅定他該做什麽樣的選擇。


    項曄抿了抿唇,取過距今時間最遠的一封,也是他和瑉兒感情初定時她寫給祖母的信,小心翼翼展開信紙,瑉兒那不同於其他女子的蒼勁有力的字跡,惹得他一笑,而信裏的內容更是把他的心烘得暖暖的,原來那時候僅僅是一次牽手和擁抱,都會叫瑉兒對祖母說,她要一輩子藏在心裏。


    項曄臉上掛起了舒心的笑容,他沉下心來,打算今晚把這些信全部看完。


    一夜靜謐地過去,翌日一早,京城迎來了初雪,瑉兒天未亮就已經擁著大氅坐暖轎前往宣政殿,一個弱女子身懷六甲,卻雷打不動地上朝聽政,這樣的堅強和堅持,感動了不少大臣,可也有更多的人因此忌憚皇後,擔心一個強大的女人會有一天真正把持一切。項氏皇族的長輩們,也害怕這皇朝最後不能落在項氏子孫的手裏。


    朝堂上的氣氛依舊很詭異,但國家大事百姓民生一件不亂,麵對紀州城因秦莊之故而遭北邊毛子侵犯,皇後提出堅壁清野之策,讓大臣們驚訝了好一陣子,不敢想象皇後對兵家之書也有涉獵,如此大事小事都謹慎仔細地應對,縱然很多人心中不滿,也不願被一個女人當眾責備。


    這日朝會散了,瑉兒立刻轉道來長壽宮等候,果然午前時,沈哲從城外把周懷帶來了,經曆生死的周懷一見太後和皇後,就哭得不能自己,記得清雅罵他:“你倒是說啊,皇上怎麽了?”


    彼時淑貴妃匆匆趕來,她不願錯過任何消息,但剛剛好聽見周懷說:“奴才見皇上被讚西人逼下懸崖,一時著急也跟著跳下去後,隻記得天旋地轉,後來昏死過去,醒來時根本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索性撿迴一條命,也沒有傷筋動骨。奴才想找皇上,想找路爬迴去,結果越走越深越走越遠,反而和降下來的將士們錯開了。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奴才該死,沒能守護好皇上。”


    周懷一直哭,淑貴妃也是眼含熱淚,太後捧著心門口一句話也說不出,可沈哲看到,瑉兒像審犯人似的盯著周懷,她好像在分辨周懷所說的話是真是假,看樣子之後她一定會把周懷找去再另行詢問。


    半天後,太後疲憊地說:“這怪不得你,你能跳下去救主,已是忠心耿耿。去歇著吧,好生安養,待得皇上有歸來之日,離不得你。”


    瑉兒卻道:“你諳熟朝堂之事,休養好後,每日隨我上朝。”


    周懷愣了愣,立刻答應了,後來他才知道,現在是皇後娘娘親自掌管朝政。


    從長壽宮散去,瑉兒什麽話都沒說,借口腹中胎兒不安定,太後便早早地讓她走了。迴到寢殿,和女兒們說會兒話,再後來就一言不發,清雅進來看過幾次,皇後都不言不語,最後一次時,皇後忽然喊住她吩咐:“把周懷帶來。”


    這語氣,特別的強硬,叫清雅都不敢問皇後是要做什麽。


    可憐周懷什麽都不知道,卻被皇後再三盤問,瑉兒越問就越失望,周懷那麽老實都抓不到任何可疑的地方,可見是真的了。


    周懷離去後,清雅進門時,驚見皇後怒氣衝天,把一摞奏折全推下,灑了滿地。


    “娘娘,您保重身體。”


    “他那個人啊……”瑉兒眼含熱淚,“他就是喜歡折騰我,他隻會欺負我,他根本就不在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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