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時辰前,天下大亂,京城外的守軍果然還是殺了進來,夜色深深殺氣重重,叫後宮的妃嬪們、太監宮女們驚恐萬狀。


    事已至此,瑉兒也無處可逃,她命乳母們守護在女兒的身邊,自己則身著鳳袍緩緩來到空闊的上陽殿,命宮人點亮島上所有的燈火,似乎是要告訴那些逆臣賊子,有什麽事衝著上陽殿來,往這後宮最明亮輝煌的地方來。


    上陽殿的燈火亮起的那一刻,無數人站在太液池邊看,皇後如此堅毅勇敢,一時讓不少人鎮定下來,但前朝的混亂還在持續,一陣陣秋風送來令人恐懼的血腥的氣息。那些和清雅一道在這宮裏十幾二十年的人們,仿佛又看到了七年多前的光景,隻是那時候的紀州王項曄,給足了宮人逃竄的時間,並在白天正大光明地闖進來。


    可眼下,那群宵小之輩,趁著月黑風高,趁著宮裏人毫無防備的情形下,提著屠刀來了。


    聽皇後這麽問,清雅也冷靜地想了想,雖說天定帝當年輕而易舉就闖入了皇城,可那會兒莫說京城早已落在項曄手中,整個國家都在他的手裏,宮裏早就沒了戒備,不僅僅是妃嬪宮人往四麵八方逃離,連侍衛守軍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和現在的情形完全不同。


    “倘若皇城這樣輕易就被人攻破,皇上的霸業豈不成了笑話。”清雅堅定地說,“娘娘,奴婢也覺得奇怪,而他們既然都在前頭肆意殺人了,為什麽不闖入後宮來。”


    瑉兒站了起來,步履沉穩地穿過寬闊的上陽殿,指揮宮人推開沉重的宮門,外頭燈火輝煌刺目耀眼,站在這亮如白晝的世界裏,她就看不清黑洞洞的岸上有什麽了。


    “你說的不錯,我連門都為他們開好了,他們做什麽不往後宮闖。”瑉兒手裏,緊緊握著項曄留給她的虎符,她把心一沉,問清雅,“你或是你的手下,可有膽子大的,願意到前頭去為我傳句話?”


    “娘娘您且吩咐。”


    “告訴秦莊,命張大人、王大人明日一早前來見我,我要見他們。”瑉兒幹脆地吩咐,她不能坐以待斃,既然秦莊表明了態度是來鎮壓反賊,那麽她還是自由的,她還是這天下最尊貴的人之一,秦莊應該會滿足她所有的要求。


    清雅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那之後是她自己親自往前朝去,穿過宣政殿的大門,在熟悉的氣息裏找到了秦莊。秦莊很客氣,他身邊的將士也很客氣,而清雅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更何況眼前的光景,要比當初皇帝血染宣政殿弱太多,根本嚇不著她。


    當清雅傳達了皇後的旨意離去,跟在秦莊身邊的人哼哧:“這徐娘半老的女人,是皇後身邊的?果然是中宮的人,這麽樣的情形下,還這麽穩重。”他們又問秦莊,“皇後要見那兩個老東西做什麽,將軍,您千萬別……”


    秦莊阻止了他們,冰冷的目光掃過每一張臉,怒道:“你們統統閉嘴,後麵的事我自有安排,你們捅破了天,可當真有撐天的本事?”


    他狐疑地望著自己的人,總覺得事情發生得不可思議,他有環顧四周,更覺得好像總有人在暗處看著他。另有一件事明擺著,臨陣脫逃的將軍,會失去將士們的信任,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秦莊卻沒有稱帝破天的勇氣,跟著他的人,知道他本有這份野心的人,會覺得白白豁出一場。


    這些秦莊都懂,他也要爭取時間,他並不想放棄這麽好的機會。


    “搜宮!”秦莊忽然道,“去搜,去搜宮裏有沒有什麽形跡可疑的人,搜到了全部抓起來,讓我親自審問。”


    不知為什麽,秦莊覺得有什麽人躲在這宮裏,總覺得有人在暗處洞悉他的一切,是心虛也好是事實也罷,難道項曄真的有膽魄把妻兒老小都送在虎口?他真的從山崖上墜下去了嗎?


    漫長的一夜過去,天明時,昨夜被闖宮的下場,黑暗中看不見的屠殺,猙獰恐怖地出現在眼前,秦莊雖然已經把屍體都收走了,可到處飛濺的鮮血依舊觸目驚心。


    瑉兒順利地見到了張大人和王大人,他們都是項曄的股肱之臣,二位老先生都還很冷靜,隻是他們向瑉兒分析,眼下這情形,若無援軍迅速趕到,很難有轉圜,但他們不會屈服秦莊這等逆臣賊子,他們會與大齊與皇後共存亡。


    瑉兒很感動,可感動換不來任何實際的幫助,她弄清了京城和前朝的現狀,獨自站在水榭台上發呆。太液池邊上能看見宮女太監慌慌張張地跑來跑去,或是隻求生路的,或是替他們的主子在做什麽的,瑉兒的心沒有被那紛紛亂亂的腳步聲刺激到,反而好像這無風的太液池水麵,透亮清明。


    “娘娘,您的安胎藥。”清雅一如既往地為瑉兒送來湯藥,她仔細把關每一個環節,確保送到皇後嘴裏的湯藥萬無一失,瑉兒也無比地信任著她,從來眉頭也不皺的就灌下去。她曾經那麽討厭吃藥,三頓裏有兩頓想逃,可現在,卻一口一口灌下去,想要保護她自己和腹中的胎兒。


    “是不是已經有人跑出去了?”吃過藥,瑉兒問清雅,“從後宮總有法子離開這皇城的是不是?”


    清雅點頭:“比起妃嬪娘娘們,宮女太監更靈活一些,他們但凡有些膽子,現在跑是最好的時候,真等前頭的人殺來……恐怕就跑不了了。”


    此時,有昌平宮的宮人來到上陽殿,戰戰兢兢地說,林昭儀想迴娘家一趟,問皇後娘娘是否允許,那宮人眼神忽閃忽閃的,不管是害怕還是另有目的,都叫瑉兒心裏有了個算計。


    “你迴去告訴林昭儀,早去早迴。”瑉兒冷靜地說,“外頭守著的,都是來保護我們的人,叫她不必慌張,大大方方地走出去,隻是記得天黑前一定要迴宮。”


    昌平宮的宮人戰戰兢兢地答應下,半個時辰後,清雅便得到消息,林昭儀真的大大方方地離宮了,而她一走,整個後宮騷動起來,妃嬪們開始有膽子互相串門相見,三五成群地仿佛商議著什麽大事。


    清雅對瑉兒說:“娘娘,您覺得林昭儀還會迴來嗎?”


    瑉兒搖頭:“但願她別再迴來了。”


    林氏的離去,刺激了宮裏無數的人,妃嬪們人心浮動,沒想到這種時候,林昭儀會特別清醒,會有勇氣抓住最後一線生機,自然家族是她的依靠,旁人輕易羨慕不來。


    而一天一夜,安樂宮的大門緊緊地鎖著,從昨夜到現在不曾被打開過,於是相應的成了宮裏除長壽宮外另一處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的地方。淑貴妃一直守在自己的兒子身邊,當昨夜傳來前朝被闖宮屠殺的消息後,她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等不來援軍也沒有人可以站出來保護她們母子,她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最後和兒子們死在一起。


    淑貴妃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一夜之間天崩地裂,她怎麽那麽倒黴,怎麽總也沒有好事能落在她身上呢……


    直至深夜,林昭儀一去不複返,秦莊派人來詢問過皇後,是否要替她去找尋林氏,瑉兒沒有迴應,而清雅告訴她,秦莊的人把前朝搜了個地底朝天,很可能就要搜到後宮來,心思活絡的宮女太監們早已擇路而逃,宮裏還維持著最後一口氣,一旦分崩離析,必然就亂了。


    瑉兒的心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動著,她希望腹中的孩子也如此堅強,望著黑漆漆的太液池,瑉兒忽然吩咐清雅:“為我更衣,準備轎輦,送我去前頭見秦莊。”


    清雅立刻便應下,到了這步田地,她也沒什麽可猶豫的了。


    秦莊的人雖然把守著前朝每一道門,但秦莊並沒有大大方方地駐紮在宮裏,他像是要做給天下人看,表白他沒有二心,可一得知皇後前來,立刻就進宮來,可見一直等在外麵不曾離去。畢竟這是他最好的機會,也可能是最後的機會。


    秦莊趕來時,瑉兒剛剛走入宣政殿,她大大方方地挺著隆起的肚子,可即便如此,滿身的光華和美麗,還是叫秦莊看迷了眼。


    “秦大人沒有穿鎧甲?”瑉兒鎮定地看著眼前人,“上一迴見你沒穿鎧甲,是在沈哲的婚禮上,而今你的外甥沈雲都三歲了。”


    秦莊冷然看著皇後,不穿鎧甲,他就沒有不行禮的道理,稍稍猶豫後,屈下膝蓋,向皇後行了大禮。


    瑉兒淡然一笑:“也許此時此刻,該行大禮的是我,該是我來求秦大人網開一麵,放過我們這些女人和孩子們。”


    秦莊冷笑:“娘娘何出此言,臣奉命守護皇城,正等待娘娘示下,如何處置那些叛臣賊子。”


    瑉兒道:“他們都是你的兵啊,你舍得下手殺?”


    “娘娘,他們不是臣的病,是趙國餘孽,是……”


    “何必呢,事到如今,咱們不如開門見山地說?”瑉兒望著秦莊,“你是要這天下,要上頭的寶座,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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