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抹去淚水,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沉下心,吩咐宮人去準備轎子,之後小心翼翼地扶著皇後走出寢殿。瑉兒怕自己會沒力氣,鮮少地直接坐著轎子走過長橋,更在半道上命清雅前去吩咐,她要在宣政殿見文武大臣。


    這幾個月來,皇後都在清明閣偏殿見大臣,彼此不過是走個過場,誰也沒指望誰什麽,可眼下不同了。然而如此慌亂的情形下,皇後竟還能穩穩地站在宣政殿上,這些男人們自以為是地敷衍了幾個月,才開始對這位柔弱的女人有了敬佩之心。


    宮人們在皇帝的寶座前擺了一張椅子,瑉兒扶著清雅的手坐下,群臣叩拜行禮,起身後殿內鴉雀無聲,大臣們似乎不習慣在這個地方看見一個女人高高坐在上頭。可皇帝若再也找不迴來,若判定皇帝已經墜崖身亡,這個女人會在一段時間內成為大齊最尊貴的人。


    除非,有人把她從這高位上拉下來。


    一片寂靜中,遠遠傳來鎧甲碰擊的聲響,大臣中有人緊緊皺起了眉頭,他們紛紛迴首看向宣政殿外,從台階上緩緩走來高大的身影,天氣陰沉,銀灰色的鎧甲顯得越發沉重,秦莊巍巍然跨入宣政殿,渾身透著冷冰冰的氣息。


    “臣參見皇後娘娘。”秦莊行禮,因身著鎧甲,隻是抱拳躬身,形態十分倨傲,但軍人就是這般風骨,大臣們也不是沒見識的人,隻是他們沒料到秦莊會來,此刻見他與皇後之間的架勢,看樣子是皇後的意思。


    “秦將軍,皇上的事你可聽說了?”此刻的瑉兒已經冷靜了很多,走上宣政殿看到底下這一張張臉,她想起項曄曾說自己每天都要在宣政殿做戲,所以麵對梁若君時一點也不覺得難。這一刻她孤身坐在這裏,才感受到皇帝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是多不容易,她何嚐不是在做戲,她必須讓這些大臣明白,朝廷不會亂,也不能亂。


    秦莊麵色凝重,表示他已經聽說,並主動要求奔赴前線尋找皇帝的下落,言辭懇切忠心可嘉,雖然分列兩側的大臣之中不少人都認為,秦莊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但秦莊把自己的野心好好地藏了起來。


    “秦將軍不能離開京城,有你在京城才能安定。”瑉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想,照理眼下該讓秦莊速速離去才是最好的,可她腦袋裏冒出的念頭,就是要把秦莊留下。


    而留下,絕不是因為信任他,是瑉兒覺得一切會有轉圜,她堅信皇帝從一開始把秦莊找來就沒那麽簡單,即便皇帝真的再也不迴來,她也要把丈夫想做的事做下去。


    大臣們都紛紛皺眉頭,有人想反對皇後的決定,可是秦莊威武地站在這裏,手裏挎著寒森森的佩劍,膽小的不敢當麵說,有謀略城府的則不願打草驚蛇。眼下消息來得突然,朝廷和皇室的前程一片混沌,任何決定都影響著朝廷和百姓的將來,是榮是衰,誰也不願輕易背負這份責任。


    “朝廷不可亂,你們各司其職,過去怎麽做現在也怎麽做,京城的守衛交付給秦將軍,此外八百裏加急往羌水關送信,速速將沈哲調迴京城。”瑉兒平靜地吩咐這些話,緩緩起身立於高處,俯視著群臣和秦莊,柔弱之軀透出懾人的氣魄,她問:“眾愛卿,可有異議?”


    殿內一片啞然,瑉兒的目光徐徐掃過眾人,最後卻是秦莊先領旨,其他大臣才紛紛跟著響應,瑉兒微微頷首:“眼下諸位若能齊心協力維護朝廷安穩,便是大功一件,待皇上歸來之日,你們便都是功臣。”


    階下人人麵色凝重,零星幾個好奇地抬眸看向皇後,隻見她穩穩地離開,曳地裙擺逶迤而去,步履之間莊重沉穩,難以想象眼下的情形一個女人能做到這一步。


    秦莊站直了甚至,眯眼望著皇後的背影,而後感受到了周圍狐疑不善的目光,他麵色鐵青地看向眾人,冷冷一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朝堂。


    群臣一片嘩然,幾位股肱之臣已速速離去,他們有要緊的事辦,不會留在這裏嘴碎些毫無意義的話語,項曄還是培養了很多足以在危急時刻撐起國家的人才,隻是難免一些屍位素餐的庸碌之輩,特別是這些日子以來,無處不巴結著安樂宮的那幾位。


    “皇帝怕是兇多吉少,你我且要謀劃退路,想好萬全之策。”


    “扶持二皇子登基繼位,才是正統。”


    零零散散的話語,隨著大臣們走出皇城也散了出去,京城裏人心惶惶,百姓們雖不見得喜歡皇帝好戰,可改朝換代後,他們的日子好過了,國家更強大了,這樣好的君王若就這麽死了實在太可惜。


    宮裏一片死氣沉沉,瑉兒被送迴上陽殿後,就好像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她安安靜靜地臥在美人榻上,直到陳太醫趕來為她診脈。所幸皇後雖然急火攻心,母體和胎兒都尚安穩,但陳太醫還是勸瑉兒:“娘娘,您千萬保重。”


    瑉兒淡淡地應了一聲,想起長壽宮來,忙問:“太後怎麽樣了?”


    陳太醫搖頭道:“太後畢竟年事已高,若此事無轉圜,臣等恐怕也無能為力。”


    瑉兒頷首:“我不會為難你們。”


    不久,陳太醫退下,清雅打探了各宮的情況歸來,一一陳述給皇後聽。安樂宮裏淑貴妃一口氣沒緩過來,但勝在年輕沒有什麽大礙。至於其他妃嬪,她們和皇帝的感情不深,但皇帝影響著她們的榮華富貴,眼下戰戰兢兢都安分地躲在宮裏等待消息。


    瑉兒麵無表情地聽完,上陽殿安靜得仿佛無人之處,她心裏一緊,忙問:“元元和琴兒呢?”


    清雅忙道:“乳母領著公主們在寢殿裏玩耍,公主們都好好的,不哭不鬧。”


    瑉兒緊繃的身體鬆弛下來,而清雅看到她掌心被指甲紮破的皮肉,便要為皇後處理傷口,可她的手才碰到皇後的手,就被緊緊地握住,瑉兒堅毅地看著她,紅唇微微顫抖著:“清雅,皇上一定會大難不死對不對,他一定還活著是不是?”


    清雅艱難地點頭,其實她更相信,前方公然傳來這樣的消息,多半是已經沒希望了。


    “皇上有很多能臣,隻要他們撐得住,國家不會亂,可我能信任的人卻都不在京城。”瑉兒鬆開了手,想讓自己更冷靜一些,“但願沈哲能速速歸來,不僅是我,太後也會有所安慰。”


    清雅恍然記起當初沈將軍救下她和周懷的情景,她相信那個男人迴來,可以給這個皇室重新帶來希望,她也相信皇後也有這樣的魄力,可她現在是個孕婦,她可能連自己的身體都撐不住,如何去撐天下?


    “告訴所有妃嬪和宮人,不許哭也不許悲傷,皇上沒有死,隻是暫時不見了。”瑉兒目光冰冷,她不知道這是在騙自己,還是要震懾天下人,“皇上一定會迴來,讓他們踏踏實實地等。”


    清雅忙把含在眼睛裏的淚水收迴去,艱難地點頭答應了。


    在這樣沉悶壓抑的氣氛裏,不知不覺過去了五天。西平府境外,大齊將士為了讚西人行刺皇帝的事再次向讚西國發難,戰火一觸即發,所幸梁國沒有趁虛而入,他們似乎也在觀望之中,但皇帝依舊生死未卜,墜崖之處已經派下無數人前去找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而時間越久,皇帝生還的希望越渺茫。


    五天過去了,瑉兒已經心痛到麻木,而眼下的情形她不強硬地撐過去,不會有第二條路。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在失去丈夫之後繼續活下去,可她不能丟下一雙女兒和腹中的孩子,也不能丟下太後。


    這一日,她見過幾位大臣後,前來長壽宮看望太後,太後醒過來後,懶怠吃藥水米不進,和上一次一樣,若是等不到好消息,太醫們無能為力,瑉兒也不知道怎麽才能讓老太太緩過來。而此刻,更讓人寒心的消息從羌水關傳來,沈哲竟然拒絕迴京,他說皇帝命他鎮守羌水關,沒有皇帝的命令,他絕不離開羌水關,除非皇帝真的死了,他會聽從新君的命令。


    太後氣得幾乎當場死過去,江雲裳站在一旁也是難以置信,什麽話也說不出口。偏偏這時候,幾位項氏家族的長輩進宮來求見太後,他們都是仗著項曄做了皇帝,才成為了所謂的皇室貴族,這會兒卻一個個以親王自居,害怕項氏皇族受到動搖,影響他們的子子孫孫,便前來遊說太後當斷則斷,該為皇室傳承慎重考慮。


    在他們看來,顯然眼下立太子或是扶持新君才是重中之重,國不可無君,哪怕是幼主臨朝,也勝過群龍無首。太後渾渾噩噩,被他們說得動了心,孫子孫女亦是她的骨肉,她不能失去了兒子,再叫人糟踐她的孫子。


    “皇上隻是不見了,假以時日必定會歸來,何須新君?”瑉兒冷漠地看著所有人,而淑貴妃正虛弱地坐在一旁。


    “若真有一天,皇上不幸駕崩,到時候扶持二皇子或三皇子為新君即可,又何須先立太子?急於立太子,百姓就會認定是沒希望了,最怕就是亂了民心。”瑉兒眼含怒意,嗬斥這些白發蒼蒼的長輩們,“再不許提立新君立太子一事。”


    長壽宮裏氣氛尷尬,可誰也沒敢站出來反駁皇後,瑉兒頂著一股氣離開了這裏,迴去的路上才對清雅說:“立了太子,他們接下來就該殺皇後了,我隻是想保住自己的命,連沈哲都不迴來,我隻能靠自己。他一定還活著,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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