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皇帝歸來,太後該把心思全放在兒子身上,項曄大病一場瘦了不少,太後有幾車子的話要對兒子說。可他帶著一位公主迴來,還是在皇帝病重時照顧過他的人,太後左思右想,此刻在公主麵前提起這個話題總有些尷尬,便隻挽著兒子的手摸了摸,上上下下看了又看,含淚道:“皇上辛苦了,迴來就好。”


    項曄愧疚地說:“讓您擔心了。”


    太後搖搖頭,收住了眼淚,不自覺地就把目光轉向梁若君,她笑一笑,眼中有深意,像是在對兒子說:你可要給瑉兒一個交代。


    項曄微笑著像是明白母親的意思,點頭答應了。


    “孩子,皇後正在孕中安養,之前為皇上操心動了不少心神,你且等皇後見過皇上安下心來,而你也一切都安頓好了,再去見她不遲。”太後說的話,和皇帝差不多,亦笑道,“都怪皇上沒有早早知會我們,皇後為你準備的玉明宮,是倉促收拾出來的,殿閣自然是富麗堂皇,隻是家居擺設未必稱你心意,但凡又不喜歡的或喜歡的,自行添減些,不必來問過我們,你喜歡便是了。”


    梁若君忙起身道謝:“臣妾多謝太後娘娘,皇後娘娘。”


    邊上林嬤嬤便上前道:“貴妃娘娘,奴婢送您去玉明宮吧。”


    不想項曄卻起身道:“朕送你去。”


    梁若君怔了怔,太後也怔住了,但見皇帝走向新貴妃,和氣地說:“宮裏雖大,多走幾次也就熟悉了,往來長壽宮必然是往後時常要走的路,朕帶你走一遍。”


    “是。”梁若君抿了抿唇,到底是端著公主該有的穩重,向太後施禮後,便安安靜靜地跟著皇帝走出了長壽宮,一路上項曄並沒有對她說什麽特別的話,不過是沿途指了幾處宮殿告訴她是什麽地方,而玉明宮遠離太液池,根本看不到上陽殿。


    到玉明宮門前,宮女太監已在門前相迎,往後這裏就是梁若君的家,這個家裏會是怎樣的光景,眼下誰也不知道。冊封貴妃的典禮安排在兩天後,嚴格意義上來說,此刻的梁若君,還不屬於皇帝。


    項曄沒有進玉明宮的門,淡淡地說:“早些歇著吧,長途跋涉辛苦了。”


    梁若君深深看了他一眼,她眼中大齊皇帝真是英武不凡,彼時在西平府他病得奄奄一息,若君沒覺得這個皇帝有多了不起,但是他蘇醒後抓著自己的手問是不是“瑉兒”,那麽虛弱的人,手裏竟然有那麽大的勁道。


    再等他徹底清醒,將士們齊齊跪在床榻邊,她和海珠被擠在角落裏,她在這個人身上,看到了從未感受過的帝王氣勢,即便她的父親也是君王。


    非要說這就愛上了看上了,那也太荒唐了,可要嫁給這樣一個男人,梁若君突然就釋懷了,嫁給大齊的皇帝,即便隻是貴妃隻是妾,也好過留在梁國皇宮裏,被善妒心狠的皇後嫁給莫名其妙的人。


    “多謝皇上,皇上也請早些休息。”梁若君福身道,“這一路多謝皇上照顧。”


    項曄頷首,朝宮門裏指了指:“若有不便的地方,隻管與宮人們說,梁國與我大齊的文化習俗雖是漢家一脈傳承,百年來總會有些差別,服製上便有不同,其他的事你可照著自己喜歡的樣子,但穿著打扮,還是要照我大齊的習俗。”


    梁若君安靜而順從地聽著,皇帝說什麽她都應了,並沒有一位公主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驕傲,像是完全服從了命運的安排,安安心心踏踏實實地來做大齊皇帝的妃嬪。


    又一個因為政治而被送到自己身邊的女人,在瑉兒之前有很多,本該在瑉兒之後不會再有,項曄現在並沒有心思去考慮梁若君的未來,他和梁若君也不會有未來,他隻想快些做完這些“體麵”的事,盡早去上陽殿,見他心心念念的人。


    而此刻,大腹便便的瑉兒,一直站在水榭台上遙望太液池的岸邊,平日裏皇帝從清明閣或是長壽宮過來,站在這裏看不到他的身影,皇帝此刻送新貴妃去玉明宮,從玉明宮一路往太液池邊走的話,就能在水榭台的方向看到他了。


    “皇上去玉明宮了嗎?”瑉兒問身邊的清雅。


    “才剛去,若是坐下說說話什麽的,一時半會兒不會來,娘娘您這麽站著多累呀。”清雅勸道。


    瑉兒扶著肚子撐著腰,搖頭道:“他不會坐的,他一定連玉明宮的門都不會進。”


    話音才落,岸邊就出現了宮人們的身影,很快,虎虎生風的人也闖入了視線,隻是隔得太遠,彼此都隻能看個身影,岸那邊皇帝停下了腳步,像是也看到了站在水榭台的瑉兒。


    “皇上還是那麽精神,我就放心了。”隔著老遠,瑉兒都能感覺到他腳下有風,不敢想象病得到了彌留之際的項曄是什麽模樣的,瑉兒隻知道那些天的她,心碎了,魂魄也要出竅了,行屍走肉般撐了幾天,直到皇帝那筆力虛浮的兩行字出現在眼前,她才重新活了過來。


    不是非要經曆生死離別,才知道彼此的珍貴,可正因為經曆了,才明白活一遭的意義,才明白這世上真的會有一個人,無論如何也放不下。


    “娘娘?”清雅隻見皇後轉身離開了水榭台,她匆匆跟上來,而皇後根本等不及宮女為她穿鞋,趿著鞋後跟就往外走去。岸上的項曄,也已沿著太液池疾步往長橋走來,眼見得瑉兒走出了上陽殿,他眉頭一緊,竟丟下帝王該有的穩重,踏上長橋一路飛奔。


    瑉兒挺著肚子,腳下的鞋也不便利,在清雅的攙扶下才能急急前行,清雅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不斷地說:“娘娘,皇上來了,您別著急走……”但後來,眼見皇帝走近了,清雅鬆開了手沒再跟上前。


    兩人彼此就在眼前時,才都停了下來,瑉兒沒再動,項曄走上來,一把擁住了妻子。


    “皇上小心些,別壓著我的肚子。”瑉兒笑言,可眼角已經沁出淚花了,就在不久前,她還以為自己這輩子都見不到丈夫了。無法想象,此刻若不是見到活生生的丈夫,而是冰涼的棺槨,她還有沒有勇氣活下去。


    “瑉兒,我迴來了。”千言萬語,終究化作了這一句。


    “這次出門太久了,久得都要把我忘了是吧?”瑉兒嗔笑,恨不得將她的丈夫裝進眼睛裏。


    “必定也是你忘了朕,朕怎麽會忘了你?”


    “可你差一點,就把我丟下了……”


    彼此靜默不再言語,顧不得這長橋上的光景人人可見,像熱戀中不得不別離再又重逢的人,一時難分難舍,天地萬物都不在眼裏了。


    而瑉兒的肚子就輕輕地貼在項曄的身上,皇帝沒敢像從前那樣抱緊瑉兒,而隻是這麽貼著,腹中孩子的滾動他也感受到了,這才鬆開懷抱,他離京的時候,瑉兒還很窈窕,一轉眼肚子這麽大了。


    “迴殿內再說話,你一定累了。”項曄小心翼翼地攙扶瑉兒,才發現她腳下趿著鞋子,不禁嗔怪了兩句,但就這麽彎下腰,要為她拔上鞋跟。


    “皇上,使不得。”瑉兒攔住了,她到底明白人人都能看見長橋上的光景。


    清雅見著了,忙上前來為皇後穿好鞋子,項曄這才攙扶著她,並肩迴上陽殿去。


    瑉兒因為跑了幾步,氣息不穩,被安置在床上,而此刻皇帝親手為她脫下鞋子,瑉兒就沒再攔著,她的肚子很大了,這麽躺著還高高地隆起,平躺著喘不過氣,要墊著高高的枕頭才舒坦。


    項曄見她如此辛苦,心疼不已,瑉兒笑:“太後也是這樣把您生下來的,過幾月就過去了。”


    “朕還讓你傷了心。”項曄自責,“朕若是清醒的,絕不會讓他們給你寫信,那群糊塗東西啊。”


    “可一定是皇上曾授命,他們才會這麽做不是嗎?”


    “朕的意思是,若朕不在了……”


    瑉兒伸手堵住了皇帝的嘴,眼圈兒也紅了:“再也不要說這種話,你舍得我心碎嗎?”


    項曄心裏一酸,順勢捧著瑉兒的手親了又親:“都過去了。”


    彼此凝望著,像是怎麽也看不夠,而他們見麵有一會兒了,竟誰也沒有提新貴妃的事,皇帝明明才從玉明宮來,一見到瑉兒,瞬間就把那個人忘記了。


    不久後陳太醫到了,皇帝問皇後的身體怎麽樣,瑉兒卻要陳太醫為皇帝把脈,得知項曄已恢複健康,但最好能靜養一段日子,瑉兒便道:“這些日子哪兒也別去了,我把書桌收拾幹淨,宣政殿裏散了,就來我這裏,批了折子就早些歇著,什麽也別做了。”


    項曄笑道:“朕聽你的。”


    但他一想,幹咳了一聲,到底不得不提起那個人來,說道:“後天,是貴妃的冊封典禮,朕不得不出席。”


    瑉兒淡淡:“那就去吧,應該的。”


    項曄眼神一晃,這個話題到底是打開了:“瑉兒,你不怪朕?”


    瑉兒冷然道:“當然怪的,難道皇上以為我坦然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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