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說,就繼續說下去,可我不會因為你的人生裏染上了悲情,就寬恕你的罪過。整個皇宮,皇上、太後,還有妃嬪們,我要對他們所有人負責。”瑉兒冷漠地看著悲傷的王婕妤,“也許你曾經無可奈何,可是從那以後你就走偏了,周覺罪不至死,你不該那麽狠心。”


    王氏悲傷的淚眼中,透出兇戾的氣勢,她搖頭:“從我殺了郭高全那一天起,我再也不許任何人踐踏我的人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瑉兒頷首:“而我逼你走到這一步,同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王氏慘然一笑,繼續方才的話:“在他的引誘下,我這個自認沒有姿色,不足以讓男人動心的傻姑娘先把持不住了。是我的錯,輕易就把自己交給了一個男人,可我幻想的是戰爭結束後,能和他成親成家,從此安安樂樂地過日子,可是……”她開始哭泣,像是揭開了沉痛的傷疤,而傷疤底下的傷痕從未曾愈合。


    瑉兒被她哭得內心顫動,她何嚐沒有同情心呢,可是身在皇後之位,她不能輕易憐憫和同情,丈夫的血脈不容混淆,更不能收留一個殺人如麻的女人在宮裏,即便趙氏的死瑉兒負有責任,可是周覺呢,瑉兒也討厭那個孩子,但怎麽會輕易動殺念?


    王氏兀自哭泣著,稍稍平靜後繼續說道:“那一次皇上打了勝仗,高興極了才喝醉的,也是我跟著皇上幾年裏他唯一一次喝醉。而在那之前,因為打了勝仗我也高興,特地做了好吃的送去給郭高全,可是我卻在他的營帳外麵,聽見他對他的兄弟說,可以安排他們……讓他們強jian我,說我雖然醜,身體卻不壞,說了好些下流的話……”


    瑉兒的心重重地一沉,她必須控製好自己的情緒,王氏的這番話,太令她動搖了。


    王氏辛苦地喘息著,痛苦地捏著自己的衣襟:“我害怕極了,躲著他不敢見他,後來看到王爺喝醉了,我就想,隻有做了王爺的女人,他們才不敢碰我,我就在王爺睡著後,上了他的床做了那些事情。娘娘,我當時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了,我也沒想過要讓皇上養別人的孽種,可是……”


    她泣不成聲,在她後來的傾訴中,瑉兒才知道,郭高全利用之前的事,威脅王氏,甚至在發現王氏懷孕後,威脅她將來戰爭結束,若王爺能奪得天下,她必然跟著富貴,到時候要保證郭高全的官位富貴。


    郭高全陰魂不散地糾纏著王氏,就在她決定毅然告知皇帝自己懷了他的孩子的五天前,她在郭高全的飯菜裏下了毒蘑菇,把吃了毒蘑菇神誌不清的男人活活勒死,然後綁上大石頭沉入了河裏。


    “軍營裏戒備森嚴,哪怕下毒蘑菇容易,你怎麽把他運走的?”瑉兒不可思議。


    “夥房裏沒有那麽嚴,我每天要去河邊提水,把他裝在水桶裏,用小車推著就走了。”王氏目光定定的,翻出多年前的那一頁,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膽小的廚房丫頭了,而當年的她,當真結實又有力氣。


    “你的膽魄,若是個男兒,一定會成為皇上的猛將。”瑉兒輕聲一歎,“可惜命運卻辜負了你,而你也辜負了自己,你不殺周覺,我也不會盯著上你,就不會發現那麽多的事。但話說迴來,其實人人都懷疑大皇子到底怎麽來的,隻是礙著皇上的顏麵,不會有人去捅破這層紙。原本,你可以照著自己想要的人生活下去。”


    王氏冷笑:“娘娘又何必假惺惺地說這些慈悲話,娘娘的人生就是對的嗎,你們念書多的人,一張嘴就是道理,可是真正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道理有什麽用?”她驕傲地抬起了頭,“我不後悔,一早就做好了準備,一定會有這麽一天,可能活一天是一天,也許熬到泓兒長大成人,我就解脫了。可惜……”


    “是我的錯嗎?”瑉兒冷然問,“因為我揭開了你的麵紗,不然你還能好好地活下去?”


    話音落,香薇從門前出現,她捧著早已經洗幹淨的衣裳走進來,淚水漣漣地看著王氏。她的確動搖過害怕過,想著要去投靠什麽人來保住性命,不要再和王婕妤綁在一條船上,但賣主求榮的人,不會有好下場,她隻有一條路跟著王氏走下去。


    “奴婢沒有做背叛您的事,沒有背叛您……”香薇把衣裳放在了地上,哭泣著,“是想洗幹淨後放迴原處的,可是一直都沒機會,又不敢對您說。”


    王氏呆呆地看著香薇,這無情的世界裏,竟然還有一個人,願意跟隨她,而她卻又差點殺了她。


    瑉兒示意清雅把人帶走,那一身已經洗幹淨了,看不見血跡的衣裳則留在了地上,上麵繡著百花穿蝶的花樣,雖然不得皇後的鳳袍,比不得淑妃林昭儀的禮服那般華貴,也是繡娘們一針一線繡出來,是皇帝給予她的富貴。


    倘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讓趙氏那麽死去,就讓王氏和她的兒子繼續好好活著,瑉兒不會聽見這麽悲傷的故事,也不會在此刻矛盾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但不行,她是中宮,是大齊的皇後,她肩負的不僅僅是一個妻子一個女人的責任。


    “為了不讓大皇子蒙羞,不讓皇上蒙羞,我會給你體麵的死法,至於趙氏的死,也會另有說辭。”瑉兒緩緩走到門前,看了眼地上的衣衫,穩住了麵上的情緒,“最後,你還有什麽心願?”


    “娘娘可以讓我再看一眼兒子嗎?”王婕妤道,“我不會對他說這些話的,娘娘,可以再讓我看一眼兒子嗎?”


    瑉兒轉身看著她,她到底是心軟了。


    書房裏,不知此刻正發生什麽的大皇子,被宮人們帶了迴來,進門見皇後站在院子裏,孩子愣住了,上前緊張地問:“皇後娘娘,母妃出事了嗎,娘娘,您為什麽在這裏,為什麽要兒臣迴來?”


    “母妃她想見你,去吧。”瑉兒覺得每一個字都很沉重,未來的某一天,項泓再想起今天的這一刻,想起自己對他說的話時,會是怎樣的心情?


    “她又哭了嗎?”孩子糾結地問著,“她為什麽又哭了?”


    瑉兒搖頭:“她沒有哭,你去見了就知道了,去吧孩子。”


    項泓躬身施了一禮,還是勉強進了門,卻見桌上擺著各色點心瓜果,母親好端端地坐在桌邊,穿著美麗的衣裳,妥帖地梳著發髻,仿佛比平日裏更好看些。


    “娘,出什麽事了,皇後娘娘為什麽在外麵不進來?”項泓坐了下來,奇怪地說著,“把皇後娘娘也請進來吧。”


    “餓了吧,吃點心,這是皇後娘娘送來的。”王婕妤卻淡淡地看著兒子笑,“沒什麽事,娘娘這是要迴去了,你們碰巧遇上而已,娘娘那麽忙,怎麽能陪著我們吃點心。”


    “肯定是有事了。”項泓八歲了,不是可以隨便糊弄的小娃娃,他再三問,“到底怎麽了?”


    王婕妤道:“泓兒,皇後娘娘要接你去上陽殿,從此你就是皇後娘娘的兒子了,你高興嗎?”


    孩子愣了愣,立刻搖頭:“我不要去上陽殿,我是娘的兒子,我不是皇後娘娘的兒子。我不喜歡娘總是哭,可我也不要做別人的兒子。”


    王婕妤一怔,旋即欣然而笑,遞給兒子一塊點心:“好孩子,你不肯去,就沒有人會強迫你,吃點心吧。”


    項泓抿了抿唇,從母親手裏接過點心,嘀咕了一句他不要離開母親,咬了一口慢慢咽下。


    門外頭,海棠宮的大門敞開著,秋風一陣陣灌進來,瑉兒站得久了,有些發冷。香薇蜷縮在一旁走廊下,神情癡癡的,不知是嚇傻了還是太絕望了,她的忠心差點讓自己付出性命,換做誰也想不通吧。


    “再也不許任何人踐踏我的人生……”冷不丁地,瑉兒想起了王氏方才說的那句話,心裏一陣發緊,意識到可能發生的事,她忙轉身朝殿內衝了進去。


    “娘娘!”清雅幾人被嚇了一跳,趕緊跟了上來,可是闖進門看見的情景,讓她目瞪口呆。


    桌底下躺著母子倆,大皇子被王婕妤抱在懷裏,像是已經沒有了生氣,而一支發簪插在了王氏的咽喉上,她用同樣的方法,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娘娘。”眾人上前來,擋在了瑉兒的身前,有人上去查看,臉色蒼白地迴稟瑉兒,“皇後娘娘,王婕妤和大皇子,都歿了。”


    瑉兒身子一晃,幸而得清雅攙扶,她的手顫抖著,完全沒想到,王氏竟然會……


    “把海棠宮的門關起來,任何人都不得放出去,命人來為王婕妤和大皇子收殮。”瑉兒努力定下心神,可是一轉身,終究是沒站穩,清雅死死地攙扶她,瑉兒的手快把清雅的胳膊捏碎了。


    “送我……去見皇上。”瑉兒腦中一片空白,她到底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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