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麵說著,伸手摸在瑉兒的唇邊,擦去了星點包子屑,笑道:“朕真沒想到,你會為了陪朕出來走走,拿著東西邊走邊吃。入京後把母後家人接來,這皇宮裏就開始處處講究,雖然紀州王府裏也有王府該有的尊貴和規矩,但比不得宮裏這麽壓抑,可哪怕朕是皇帝,也改變不了這些事。”


    瑉兒道:“皇上若不喜歡,臣妾不再這麽做了,自然這也不是臣妾的習慣,隻是剛才一時興起。”


    項曄蹙眉:“朕不是說,不要你因為朕的喜惡,而影響你想做的事。”說了這幾句話,皇帝已分不清,到底是他沒等瑉兒迴答,還是瑉兒順著話題,把淑妃的事帶開了。


    反是瑉兒主動道:“臣妾和淑妃不曾深交,沒有情意也沒有過節,臣妾不會和她計較。中宮之位是皇上給的,隻要皇上不把臣妾從上陽殿趕走,任何人也撼動不了臣妾的地位。”


    比起瑉兒為了陪自己散步而拿著東西出來吃,這樣生硬的話,聽著就不那麽親切了。冠冕堂皇,就是在她的位置該說的話,進退得宜,沒有任何錯誤可以挑剔,但不是項曄想聽的。


    他無奈地看著瑉兒:“朕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這一次伸手,是真的輕輕撫摸瑉兒的臉,昨夜雲雨之後,他們本該彼此靠得更近,中午相見還是好好的,走了一趟安樂宮,突然就變得不一樣了,項曄不知道是自己出了問題,還是眼前的人有了心事。


    “皇上我們繼續走走吧。”瑉兒沒有鬆開皇帝的手,但自顧往前走去,反是被項曄拉住了,她迴眸來看,被問道,“你看見朕抱著淑妃了,是不是?”


    瑉兒點頭:“正好看見了。”


    項曄走上前,攬過她的腰肢:“朕該對你說什麽,你才會高興一些?”


    瑉兒笑:“臣妾沒有不開心啊。”


    她記得安樂宮寢殿裏的那一幕,也記得皇帝當時輕輕地安穩地把淑妃放下,離開時她滿腦子都在想那個動作的意義,難道她希望看到皇帝猛地一把推開淑妃,像被抓了現行的賊嗎?不,相比之下,她寧願看到這溫和體貼的一幕,隻是她心裏,不怎麽樂意罷了。


    借著昏暗的光線,皇帝打量著瑉兒的雙眼,好像企圖從裏頭讀到幾句實話,略失望地說:“你不吃醋,也好,母後總是誇讚你有氣度有心胸。”


    瑉兒仰望著他,問道:“皇上希望臣妾吃醋,來滿足您期待臣妾在乎您的心情是嗎?”


    皇帝怔然,皺起眉頭道:“你膽子可不小。”


    “永遠揣測彼此的心情相處,會很累。”瑉兒道,“麵對妃嬪、大臣、天下人,臣妾才是皇後。與您在一起,或是在母後麵前,隻是您的妻子,母後的兒媳。臣妾是喜歡母後,才願意哄得母後高興,而不是為了哄母後高興,才去親近。同樣,臣妾不願為了哄皇上高興而說些所謂的心裏話,既然是不想說的話,不想表露的情緒,那就是不應該出現,而非矯情。臣妾還要花很多的時間來了解皇上,皇上對臣妾亦如是,還請皇上不要把對待臣妾的感情,寄托在別人的身上,敬安皇後也好,淑妃也罷,宮裏的任何女人都是一樣的,她們和臣妾本身沒有任何關係。”


    項曄不解地問:“你小小的年紀,哪裏來這麽多的道理,都是老夫人教你的?老夫人為什麽要教你這些?”


    瑉兒卻笑:“奶奶怎麽會想到,她的孫女有一天會成為皇後呢,但是教給臣妾的,都是希望臣妾無論身在何處,都有尊嚴地,能守護自己心意地活下去。”


    項曄見過秋老夫人,比他的母親年長幾歲,卻有著看似更年輕但又更沉穩的氣度,不卑不亢言語從容。的確,祖孫倆的氣質很像,而那一位能在秋家這麽複雜的大家族裏生存,必然是早就把人情世故與糾葛,看得清清楚楚了。


    他隻是因為秋振宇正好還有一個未出嫁的女兒,隻是因為要讓浮躁的舊臣們閉嘴,才點了秋瑉兒做妻子,可是,上天卻把這個女人直接送進了他的心裏。


    他喜歡瑉兒什麽?初次相見,看到的那倔強的眼神,難道他僅僅是想征服這個女人嗎?


    “既然如此,往後與朕在一起,不要自稱什麽臣妾,丈夫和妻子之間,沒有尊卑,你也不是朕的臣工。”項曄鬆開了懷抱,好好地牽著瑉兒的手,繞著上陽殿緩緩而行。


    他們之間很久都沒再言語,再一次繞到大殿正門,看到寬闊的大殿上首擺著那張孤零零的龍鳳寶座,項曄喊來周懷,吩咐道:“撤下這張椅子,擺上一張可以容得朕與皇後同坐的寶座。”


    周懷領命退下,立刻就帶人去搬下那張華麗耀眼的龍鳳寶座,瑉兒靜靜地看著,但聽項曄在她耳邊說:“這麽久了,朕一直忘了兌現你的第一個願望。”


    瑉兒含笑:“臣妾自己也忘了,臣妾難得才見後宮,皇上也不會來,也就沒人惦記這件事了。”


    項曄湊近她,幾分嗔笑幾分得意,像是終於捉了瑉兒的短處。


    “現在……有別的人在,您看。”瑉兒胡亂朝身邊一指,可雙頰已經泛紅,帶著不服氣的笑意,在皇帝的目光下,終是服軟道,“我記下了,一定記住。”


    此刻,項曄頂在腹中的食物已經都克化了,夜色漸深,他自然留在上陽殿過夜,隻是今晚沒再要瑉兒的身體。昨日初夜的辛苦,那些留在瑉兒身上的痕跡,光是看著就心疼了,隻是把心愛的人兒摟在懷裏,說些悄悄話,便安然睡去。


    然而過去僅有的幾次同枕而眠,總是皇帝守著瑉兒睡去,偷偷看她可愛安穩的睡容,今夜,瑉兒醒著的時候,項曄已經微微打鼾了。


    紗帳外隻有一盞蠟燭搖曳著昏暗的光芒,但是這麽暗的光線下,卻是瑉兒第一次仔仔細細地,久久地看著她的丈夫。


    兩個多月前,因為太過疲倦而顧不得傷心皇帝的粗暴就昏睡過去的人,根本不敢想象會有今天這樣的光景,被皇帝逼在水榭欄杆下差點翻落太液池的人,也從沒奢望任何溫柔相待。所以,眼前的一切,裹在身上踏實而溫暖的懷抱,都這麽不真實。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你抱著別的女人,心裏就不高興了。”這被瑉兒定義為不該出現在皇帝麵前的話語,此刻悄悄地說出口了,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澀,甚至是淡淡的不甘心,她真的可以愛上這個,曾經那麽粗暴對待自己的男人嗎?


    可到底,怎麽才算是愛上了?


    翌日天明,大雨磅礴,皇帝離開上陽殿時,看到翻騰的太液池水,看到拍上岸的波濤,竟然開始擔心著填出來的島嶼能不能護得上陽殿的周全,這座島嶼和宮殿,從開始建造到落成,也經曆過雨雪風霜,可是他從沒擔心過這個問題,而如今擔心的,卻是瑉兒的安危。


    好在午前,雨就停了,太液池也恢複了往日的寧靜,太液池水也沒有淹入上陽殿。瑉兒站在水榭外,看著宮女們把底板擦幹,重新鋪上絨毯,還等著在這裏給祖母寫信。


    此刻清雅來傳話,說等下皇帝會帶工匠上島查看地勢和島上的排水,請瑉兒去太後宮裏坐坐。


    清雅笑道:“這上陽殿建成後,奴婢在這裏守了一年,皇上可從沒惦記過這些事,今年盛夏是在琴州過的,但往年的時候,盛夏暴雨,太液池的水多少是會沒進來的。奴婢去年一整個夏天都擔心下大雨,皇上倒沒怎麽在意,奴婢也不好為了這件事就去叨擾皇上,那時候皇上還沒有立後的意思,便想著反正也沒有人住的,誰知道今年,娘娘就來了。”


    瑉兒隨口道:“皇上為什麽,非要把這座宮殿建在水上?”


    清雅道:“奴婢聽王府來的舊人說,是因為敬安皇後喜歡水,而紀州都是石頭,從前還是土地貧瘠的地方,所以為了喜歡水的敬安皇後,皇上才建造了這座殿閣。自然皇上自己沒說過真正的原因,現在也不重要了。”


    瑉兒點頭:“的確,皇上說這座殿閣,是為她而建造的。”


    清雅擔心她心裏不自在,笑道:“奴婢多嘴了,好好的怎麽提起這些事。”


    瑉兒卻轉身要去換衣裳,準備到長壽宮去避一避,毫不在乎地說:“你不提,也不會改變這座殿閣建成的理由。”


    換了衣裳,便坐了肩輿往長壽宮去,平日裏瑉兒會散步過去,但今天大雨過後地上濕滑,衝散的泥水也還沒來得及清理,會弄髒她華貴的裙衫,便不得不用肩輿代步。


    她高高坐在上頭,目光所及的地方就更遠一些,離開太液池邊不久,就看到遠處兩個孩子追逐的身影,兩個孩子她都認得,一個是大皇子項泓,另一個就是慧儀長公主的獨子周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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