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明白皇後的性情,她並不願卷入宮廷是非,皇後對於權勢沒有欲望,但她必須守護好自己的地位,從而才能守護家人,而王婕妤和大皇子的事,就不該是她插手的。


    “奴婢知道了,也會吩咐宮人對王婕妤以禮相待。”清雅應道。


    “我的家信送出去了嗎?”瑉兒問。


    “周懷都安排了,過幾天老夫人的信也該來了。”


    瑉兒麵露欣喜,吩咐清雅:“拿些銀子給周公公,讓他替我給幾位信差,不必說是我送的,讓周公公看著辦就是。”隻是瑉兒一歎,“說起來,這些金銀都是宰相府送來的,我不樂意與他們往來,卻使著他們送來的金銀。”


    清雅笑道:“那也未必,娘娘是有俸祿的,皇上給您的足夠了呢。”


    瑉兒看了她一眼,唇邊有淡淡的笑容,卻不知該說什麽。不過心裏想的是,做皇後似乎也不賴,至少她還有俸祿,不過這個念頭,放在心裏就好了。


    且說瑉兒的家信被快馬加鞭送到元州,自從孫女開始和自己通信,盼著京城的信差來,成了秋老夫人每日的期待,今日又聽見馬蹄聲,不多久便見白氏笑盈盈地送信來,說道:“娘,瑉兒給您的信。”


    秋老夫人與太後年紀相仿,神情優雅氣質高貴,她的孫女在宮裏被人當做仙女,而她自己在元州也是名聲在外,是最德高望重的人物。一些人家處理不了的事,甚至村長州官遇上麻煩,都會來請老夫人做主,她說什麽,這裏的人都信得服服帖帖。


    如今瑉兒做了皇後,秋家老宅的門楣越發高不可攀,但老夫人待人依舊和從前一樣親切,白氏來了後,也漸漸與這裏人的相熟了。


    這會兒老夫人一麵拆開瑉兒的信,一麵對白氏道:“不如你去村裏的私塾念幾天書,就也能和瑉兒書信往來。”


    白氏笑道:“我可不成了,都這個年紀了。”


    秋老夫人也不過是一句玩笑,很快就把心思都放在孫女的信上,可隨著孫女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原本安然的笑容漸漸散了,取而代之露出了嚴肅的神情。


    白氏看在眼裏,緊張地問:“娘,瑉兒又被皇帝欺負了嗎?”


    老夫人搖頭:“瑉兒說,皇帝對她越來越好,說是大婚那夜就愛上她了。”


    白氏一愣,轉而喜道:“若是如此,是天大的好事呀。”


    老夫人卻看著她,問:“真的好嗎?你的閨女在那裏,可是無依無靠。”


    白氏的目光迅速黯然,怯怯地說:“您見過皇上了。”


    老夫人將信折起來,迴想皇帝那日突然駕臨元州,他們並沒說什麽話,皇帝隻是把瑉兒生活過的地方都看了一遍,然後請自己寫一封家信給瑉兒。


    他很敬重自己這位長者,但也有不可直視的帝王盛氣,老夫人並沒有通天的本領,如何能淡淡憑幾句話就判斷皇帝的為人。但是她很明白,那妃嬪眾多的深宮裏,不會太平,而她的孫女年紀小,羽翼未豐。


    信差歇了個把時辰,秋老夫人的迴信就送來了,白氏拿了好些金銀糕點塞給信差,辛苦他們在京城和元州兩地奔波。


    然而這些信差並非普通人,不會見錢眼開也不圖一點賞賜,隻是夫人們的好意他們會收下,但送信這件事,不單單是策馬奔騰那麽簡單。畢竟會有人企圖攔截帝王家的信函往來,每一個風塵仆仆看起來沒什麽了不起的信差,都是身手不凡的高手。


    兩天後,秋老夫人的信被原封不動地送到了上陽殿,對於祖母來信的期盼,祖孫倆是一模一樣,連拆信時臉上的笑容都很像,眼下能與祖母通信是瑉兒最喜歡的事。可是她臉上的笑容,如同祖母在看到她的信函時一樣,很快就被嚴肅的神情代替了。


    清雅本是去端來茶點,她知道皇後能把信愛不釋手地反複看,可是今天看信的人卻不那麽高興,匆匆又看了一遍後,就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娘娘,要給您準備筆墨嗎?”清雅問。


    “暫時還沒想好怎麽迴信,想好了我會叫你。”瑉兒應著,將祖母的信收入帶鎖的匣子,可是想想又覺得不妥,走到香爐旁,竟把祖母給她的信燒了。


    清雅不敢胡亂猜,但可以肯定在皇後看來,這是留著會惹麻煩的東西,如此她更問不得了。


    門前的宮人冷不丁地闖進來,傳來清明閣的話,說皇帝要來上陽殿用晚膳。


    清雅正要去應對,卻聽瑉兒喊下她:“去迴稟皇上,我身子不適,今日要早些睡,請皇上改日再來。自然皇上若執意要來,那就來吧。”


    好好的,心扉開了一條縫的人,霍然又將門關上了,看著皇後心事重重的背影朝水榭走去,清雅無奈地一歎:“到底怎麽了?”


    清明閣裏,項曄聽聞瑉兒身子不適,起初以為是真的,好在周懷機敏,提醒道:“恕奴才多嘴,娘娘似乎隻是不想見皇上,奴才向清雅確認過,身子並沒有不適。”


    “怎麽不想見朕了?昨日朕與她下棋時還好好的。”迴想昨日下棋後的事,他並沒有去其他妃嬪的殿閣,談不上什麽吃醋,若是真的吃醋,項曄反而高興了,之後今天一直在清明閣忙政務,難道她是覺得自己太忙了不去陪她?


    項曄似乎太樂觀了,起身道:“朕去了就好了。”在他看來,女人都是這樣的,以退為進,不過是想讓自己著急擔心。


    可他想錯了瑉兒,周懷不得不硬著頭皮說:“皇上,清雅說得很清楚,娘娘就是不想見您,不是使性子也不是和您生氣,娘娘是要一個人靜靜。”


    項曄皺起眉頭:“朕又把她怎麽了?”


    但皇帝忍了,想著瑉兒一定是遇上什麽心事,亦擔心元州的老夫人是否身體欠安,但是把信差召來詢問,一切如常。


    如此到了第二天,皇帝白日裏不得不被政務纏身,得了空閑聽說皇後在母親身邊,便匆匆趕來,果然見了才體會到周懷那些話是什麽意思,瑉兒最初麵對他時的冷漠的抵觸氣息,又一次迴到她身上了。


    他們前天一起下棋的時候,項曄看出瑉兒讓子點穿她,還惹得她滿臉通紅,那小心思被抓住,想要極力掩飾又藏不住的不安是那麽的可愛,為何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了?


    皇帝故意要接近瑉兒,自然是被毫不留情地迴避了,明明這幾天,瑉兒都能看著他的眼睛聽他說話,為他穿衣為他奉茶,他們相處得那麽好。


    “你怎麽了?”找到機會,項曄輕聲問了一句,畢竟這些天母親特別開心,不願她添煩惱。


    果然,這個人又不說話了。


    因為轉變得太突然,皇帝無法接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而瑉兒看起來也完全不像是在吃醋使性子,項曄意識到他太自負,秋瑉兒根本不是那樣的女人。可是這一點點愧疚的心,並不能抵消瑉兒帶給他的失望,項曄用盡心意,不該得到這樣的迴應。


    帝後之間微妙的氣氛,太後不是沒有察覺,哪怕兩個孩子極力掩飾,老人家到底是過來人,兩人至今沒有圓房,一定還是有什麽坎跨不過去。


    這一夜,項曄沒再命宮人提前告知瑉兒,處理罷了政務,隻帶著幾個人就往上陽殿來,此刻夜色已至,一輪月牙懸在天邊,走入上陽殿,淡淡的幽香傳來,周懷上前攔下要進去通報的宮人,而宮人們說:“皇後娘娘正在沐浴。”


    項曄驅散了眾人,獨自走入寢殿,裏頭隱隱有水聲傳來,他並沒打算就這麽突兀地闖進去,隻是無意識地在瑉兒的屋子裏逛了逛,不經意看到桌案上攤著一本看了一半的書,他隨手拿起來,一眼便看到那一行:建光五年,紀州大軍攻下靈江城,屠城三日。


    項曄劍眉豎起,隨手又翻了幾頁,而建光四年至建光五年,正是他接連拿下幾大兵權,直逼京城的關鍵時刻,滿紙的硝煙,字字都是屠戮的鮮血,也就是說,這幾天秋瑉兒在看這本書,所以她才……


    皇帝憤然將書合起來,看到封麵上寫著宋淵的大名,他想起前陣子皇後曾讓清雅拿來幾本書讓他過目,說是宋淵編纂的近二十年天下發生的事。


    然而書上所寫,和真實發生的事有出入,宋淵一個在京的文官,並沒有親眼見到戰場上的風雲,皇帝將心沉下,他可以去對瑉兒解釋,這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他並不是殺人如麻的魔鬼,瑉兒不該這樣看待他。


    可是走入內殿,裏頭水聲輕靈,正聽見瑉兒說:“如此兇殘?”


    而清雅便接下去說:“建光帝就被斬殺在宣政殿的寶座上,那血沿著台階一路淌下來,奴婢和周懷擦了三天也沒能擦幹淨,後來不得不撬開地板地磚,全部重新鋪設,而撬開的地磚底下,也從縫隙留下了血,現在想來,還是心驚膽戰。建光帝才七歲,和大殿下一樣的年紀。”


    忽然一聲重響,屏風被推開了,浴水中的瑉兒一驚,清雅則慌張地喊了聲:“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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