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阿霂不見了?!”“風烆”大驚失色,顧不上清理幹淨手上的血跡,便匆匆轉出了屏風。


    “怎麽迴事?我不是命你看好他嗎?!”“風烆”一改往日那溫和爾雅之態,此一質問既森然又冷厲,令那侍從渾身打顫。


    “將……將軍恕罪!我本一直陪伴小公子,可……可他……”侍從支支吾吾,連眼都不敢抬。


    “他怎麽了!快說!”“風烆”的耐心快要耗光了,怒喝道。


    “他說擔心母親,想要來看望母親!”侍從被這一喝嚇得嘴皮子順溜不少。


    “我不是吩咐過,切勿令他來此!”


    “風烆”這也是好意,且思慮周全,他怕如此血腥之景給小孩子留下什麽心理陰影,抑或是令他對親生父親生出什麽不解的怨懟之心,便刻意支開了他,並命人隨侍,好好看著他。


    但軟萌可愛的小孩子對任何人都有殺傷力,更何況井煥從小早慧,嘴很甜,慣會哄人,再加上說來就來的眼淚,三言兩語便將那侍從說得找不著北,暈暈乎乎地帶他離開了營帳。


    侍從倒是謹記“風烆”的吩咐,沒有帶他去主帳。


    “但風叔叔也沒有說我不能出去吧?”孩子狡黠道:“我可不可以去為母親準備些補湯?”


    侍從驚訝地瞪圓了眼睛:“你這般小,竟然會做補湯?!”


    “我……”井煥決定小小地撒個謊:“自然!為了給母親驚喜,我偷偷練了許久!”


    侍從覺得無論如何都不能辜負一個孩子的孺慕之心,便帶他去了膳房。


    複族軍心向大誌,起臥飲食皆很簡樸,甚至有些自苦,膳房中隻有尋常可見的魚藻,別說肴魚這種名貴的食材,就是連調味之物都不齊全。


    井煥看了半晌,不知如何下手。


    侍從也好奇這般年幼的孩子能做出什麽湯來,一直饒有興味地盯著看,井煥被他看得頭皮發緊,隻得命他生了火,在缽裏加了清水,胡亂扔了一條魚進去,然後便不停地催促他施法召風助火。


    過了一刻,井煥的耐心耗得無幾,便在幾個調味罐中各抓了一把灑進了湯裏繼續大火燉煮。


    侍從:“……”


    最後,因為他燒火過於賣力的原因,缽中的魚被燉煮得稀爛,而那湯色雖然濃稠,卻泛著一股不正常的灰色,上麵還漂浮著零星的黑色碎屑,散發著一種說不上難聞,但絕不那麽令人愉悅的氣味。


    侍從看著井煥愉快地將湯舀出來,倒進了一隻湯盞中,有些遲疑道:“這……小公子真要把這個送給公主殿下進補?”說著,又小聲道:“這湯……誰敢喝啊。”


    井煥假裝沒聽到他的嘀咕,笑眯眯道:“不然,你先嚐嚐,試試味道如何?”


    侍從拚命搖頭,生怕遲疑一點,便真被他抓著去試那湯的味道。


    “這湯是小公子的心意,我不敢僭越,還是不嚐了。”


    “哎,灶上還有許多,阿娘又喝不了這麽許多,你嚐嚐嘛。”


    井煥仿佛被提醒了一般,促狹心起,硬要他喝一盞嚐嚐。


    眼看湯勺伸到了唇邊,侍從的臉都黑了,極力推脫:“公子一片孝心,不如還是公子試吧。”


    井煥自然也不肯,二人正在拉鋸,冷不防一個聲音傳了進來:“已經過了用膳的時辰,灶間可有什麽吃的?給我來一些填填肚子。”


    眼看一個高大健碩的身影進來,侍從的眼睛都亮了,如蒙大赦一般大聲叫道:“鍾蠐將軍!這裏有湯!”


    說著,手腳飛快地從缽裏舀了一盞,剛想遞過去,卻又想到了井煥,這才頓住了手,看向他。


    井煥自然不會反對,他一臉興奮地點頭,看樣子是非常想看看旁人對自己首次下廚的成果的反應。


    鍾蠐雖然早已焦渴難耐、饑腸轆轆,但見到一個陌生孩童,自然起疑,問道:“這是誰?”


    侍從連忙道:“是公主殿下和風將軍帶迴來的小公子!”


    一聽是他們二人帶迴的人,鍾蠐的戒心立刻低了三分,中燒的饑火又令他抓心撓肝起來,正巧此時侍從將湯盞遞給了他,他便也顧不得那湯的賣相,徑直一口入喉。


    軍旅之人大都豪邁,這一口湯下去,盞中立即少了一小半,這股暖流滑落髒腑,他這才有心情咂摸味道。


    誰知舌頭剛一動,他臉上的表情僵住了。


    “呸呸呸!這是什麽!抹布洗澡水不成!呸呸呸,一股泥腥味,還有這……這是……這……”他組織了半天,都沒能形容出嘴裏那股怪味。


    見他如此,侍從也慌了,顧不得慶幸試味的不是自己,慌忙倒茶給他漱口,臉上忐忑心中打鼓,生怕這位將軍因此發起怒來,牽連於己。


    這會兒,侍從才想起了井煥,覺得自己不能替他頂缸,忙道:“小公子年幼,這做湯的手藝果然平平,我也是看在他一片孝心,定要做湯給公主殿下補湯的份上,才幫他張羅一二,誰知竟然連累了將軍,罪過罪過!”


    鍾蠐好不容易才壓下了嘴裏的怪味,止住了惡心,聞言眉峰一挑:“什麽?這是給公主殿下做的湯?這!這……”


    他本想說這種東西可別端上去汙了公主的胃口,一想又覺得不妥,便咽下了話頭,轉而問:“那位小公子是誰,公主為何要帶他迴來?”


    侍從並不知曉內情,隻知是公主留在冥海的孩子。先前他不問不代表他沒有好奇心,如今借著鍾蠐開口,也想一探究竟。


    此時,他才發現,井煥不見了。


    侍從如遭雷擊,口中不住唿喊“糟了”,連滾帶爬地去向“風烆”稟告。


    “風烆”下令徹查,鍾蠐作為少數幾個識得小公子相貌之人,被委以重任。


    但私心裏,鍾蠐對井煥並無好感。


    幾乎所有的複族軍都是如此,他們身為軍人,對冥海之人皆有天然的仇恨,無論這人是不是孩子,無論他身上是否流著一半幽海的血。


    “風烆”因為“婠漓”之故,忽略了這一點。


    這是一個可怕的錯誤。


    若他不大張旗鼓地尋找還好,如此公之於眾,暗中點燃了許多人的怒火。


    複族軍的駐地並不如何廣闊,但因為地處幽冥二海交界,多生礁山石洞,能藏人的地方不少。鍾蠐奔波了幾個時辰,一無所獲。


    先前喝下的那一口“抹布洗澡水”早已消耗殆盡,鍾蠐饑渴難耐,隻得先行迴營。


    因為尋人的緣故,營地十帳九空,他將帶迴的那一隊人解散了,命他們各去休息。卻在自行迴帳的路上,碰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兵士。


    大概是過於心虛的緣故,那兵士根本沒有看到他,慌慌張張地一頭撞了上來,鍾蠐隻得施法將他製住,喝道:“沒頭蛞蝓一般!慌張個什麽!”


    鍾蠐素來寬仁待下,雖然年輕,卻在軍中頗有威望,那兵士一見是他,緊繃的神色便如張得過滿的琴弦,“嘎嘣”一聲,斷了。


    “將……將軍!”那兵士險些哭出來:“我……我們好似……做……做錯了事……”


    鍾蠐一身疲累,見狀自然氣不打一處來,訓斥道:“吞吞吐吐個什麽!有沒有個軍人的樣子,哭什麽哭!”


    那兵士原本六神無主,被他這一斥,倒仿佛找迴些主心骨一般,飛快地抹了一把臉,道:“將軍!風將軍下令尋找的那個冥海崽子,我們,我們好似把他弄死了!”


    什麽?!鍾蠐瞪大了眼睛:“你再說一遍!”


    那兵士明白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索性便又重複了一遍。


    鍾蠐如遭晴天霹靂,他也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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