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己之力盜取整片海洋的力量,她不是第一人,雖然見到了畢止的下場,卻無法阻止她走上這條路。


    大概畢止也沒有想到,他獻出了如何自體內剝除這力量的方法,卻被她反治其身,將海眼之力盜取至自己身上。


    若他死後有靈,得知自己心中的白月光走上這條不歸路,不知是否會扼腕歎息,悔不當初。


    那磅礴的力量透體而入時,“婠漓”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幽海海眼在她體內時,也曾不停地攫取她的生機,但終究不匹此物,她最後亦毫發無損地活了下來。如今短短一瞬,她卻覺得自己的元神脫身而出,浮在高處俯視自己的神軀,奇怪的是,“自己”的臉上一直浮現著滿足而又無畏的笑意,這般看來詭異異常。


    但須臾之間,元神歸位,她的視角陡然變換,眼前依舊是那輪炎炎的紅日,隻不過光澤稍嫌暗淡了一分。


    她伸出手,見掌心繚繞著火焰一般的光芒,巨大的靈力給她帶來一種饜足之感,她迫不及待地將那些力量打入自己的靈台,然後,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帶著黑暗撲麵而來,她忍不住大叫一聲,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醒來時依舊在此無天無地之所,但她並未覺察到任何不適,反而眼前的海眼具象出了人形,遙遙向她招手,似乎在唿喚她投入自己的懷抱。


    “婠漓”蹙了蹙眉,這種感覺令她覺得危險,她本能地想要落荒而逃,可那人形變幻了幾次,最終凝聚出了父君的臉。


    “婠漓”如遭雷擊,腳步被釘死在原地。


    “阿漓,過來,過來!”父君對她慈祥地笑,說出了令她刹那間淚如雨下的話:“父君想你想得好苦!”


    幽海血難二十餘載,父君卻從未入過她的夢,她一度以為是因為父君怪責她為幽海引來了禍端,所以從不肯原諒她。


    在神宮的那些日子,她親手繪了父君的畫像,日夜供奉,希望能夠在夢中再見他一麵,哪怕就是這樣靜靜地立著,她亦心滿意足 。


    但父君的聲音此時卻響徹耳跡:“過來!阿漓,過來!”


    而她則好像被蠱惑了一般,眼睛直直地望著麵前。在她的視野中,周圍的一切悄然變幻,眨眼之間便構建於了幽海水晶宮的模樣,一切都那麽真實,就連飄揚的簾幕,汩汩的水聲都那般熟悉。


    而最可亂真的是不遠處的父君,帶著她最熟悉的微笑衝她張開了手臂。


    “婠漓”眼含熱淚,喃喃道:“父君,你終於來看我了,阿漓好想你!”


    她抬起了腳,方向前邁出一步,卻驀地被一陣疼痛驚醒,她抬頭四顧,身周的一切並未改變,依舊是幽海之景,而父君仍在眼前,衝她張開的手臂紋絲未動。


    她的眼神再度迷離起來,這一次卻始終邁不出一步。她詫異地低下頭,見右手食指尖有一道傷痕,一條不明質地的紅線一頭穿過那裏,一頭則牢牢釘在了地上。


    她試著扯了扯,那紅線紋絲未動,束縛住了她的腳步。


    不遠處的父君還在唿喚:“阿漓,過來!過來!過來!”


    “婠漓”肉眼可見地煩躁了起來,此時她忘記了自己身上的力量,隻是用蠻力拉扯那根紅線,試圖將自己從中解脫出來。


    但她越是努力,便被束縛得越緊,區區一根細若毫發的紅線,卻仿佛牽絆住了她的人生。


    她勃然大怒,祭出劍來狠狠砍向那根惹人厭惡的紅線,誰知這一擊之下全身巨震,且眼見著那紅線之上,竟然汩汩沁出了血來。


    那不是她的血,卻令她心跳如鼓,連帶著迷離的神智驟然一清。


    眼前的光芒大盛,她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睛 待一切重又聚焦,她才發現,什麽幽海之景,什麽父君的唿喚,一切,皆是幻。


    她再看向自己的手,那根挽救了她的紅線不見了,留下的隻有指尖那道傷痕。


    她這才想起來,與此一模一樣的傷痕曾出現在井煥的手上,是她為了打開結界所對他的傷害。而正是因為愧疚所施在井煥身上的咒術反而救了她自己。


    一時間五味雜陳,既慶幸又慚愧,還有就是——她終於實現了心中所願,卻是被一個危險如惡魔的東西誘惑,想想真是無比諷刺。


    那樣磅礴的力量,怕是她還未能近身,便會灰飛煙滅吧。


    於是她搖了搖頭:“你不必白費力氣,我的親人已經隕滅,你用他的臉,他的聲音,隻會令我對你心生厭惡。”


    “有意思,小姑娘!”那海眼用父君的臉嘲諷道:“你滿心愧疚,憤恨與不甘,卻還能抵住誘惑,實在很難得了。”說著它又仿佛無比感慨:“說起來,上一個吾遇到如你這般身懷欲望,卻能保持清明的人,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婠漓”明白它所指之人便是畢止:“所以,遇到這樣的人,你便會毫無保留地交出你的力量?”


    海眼怔了一瞬,隨即大笑:“不!小姑娘,你太天真了。吾之力量若是全部交予你,你便要死在這裏,全身被吾同化,思想和記憶被吾吞噬殆盡。之前的那個人窮盡方法,不過是帶走了吾之五成而已。”


    “婠漓”喃喃:“原來畢止並未獲得全部的力量,難怪在他之後,冥海還能撐過千年才漸漸衰落。”


    “是啊,否則如今冥海便是如今幽海的模樣,即便力量複歸,想要淨化那片死海,需要的光陰絕非你等蜉蝣可以想象。”


    “蜉蝣?”“婠漓”怒道:“在你麵前,難道我們皆為蜉蝣?”


    “是,便是神族,在我眼中,亦不過蜉蝣。”


    海眼說著,人形陡然潰散,“婠漓”麵前又是隻有那輪紅日:“等等!我還有問題。”


    但無論她再如何發問,也不再有聲音迴應了。


    “婠漓”舒了口氣,悵然若失。


    此地不宜久留,她很快收拾好了心情離開。那道結界在她身後倏然閉合,一絲痕跡都未留下。


    她倏然惱怒,因為這意味著想要取得足夠的力量,她便需要多次闖入此間,而每次,她都要傷害自己的孩子一次。


    但若是令“井曠”動手,以他的修為,大概能夠媲美昔日的畢止,一次可得半數之力,堪堪可供幽海複興之用了吧。


    她如此盤算著,迴到了寢殿。


    井煥已經醒了,正在懨懨地用茶點,見她進來眼前驟然一亮,連蹦帶跳地跑過來撲進了她的懷中。


    一旁的璞夫人欲言又止,為他這般不顧禮儀而蹙眉。昔日小殿下養在君太後那裏,即便再嬌縱,該有的儀態總歸是囫圇的,可在君後這裏……罷了,母子闊別多載,一時親昵總是人之常情。


    “婠漓”愛憐地撫了撫兒子的頭,牽著他迴到桌邊,好奇地朝湯碗中看了一眼:“吃得什麽,這般沒心情?”


    見是肴魚羹,她的臉頓時暗了,斥問一旁的侍女:“誰給小殿下吃這個的!”


    侍女不敢迴答,戰戰兢兢地看了一眼璞夫人。


    璞夫人歎了口氣,上前解釋:“啟稟君後,小殿下醒來神色不鬱,吵著要吃這個羹,奴婢便吩咐禦廚呈了上來。娘娘放心,絕不曾放鯰汁和酸藻。這碗羹小殿下已吃了數口,亦不曾有事。”


    “婠漓”不便繼續追究,那次的事鬧得那般大,即便她親手解決了八爪蛸潮娘,亦令她心有餘悸,如今再見到這羹,本能地便抗拒,誰知這孩子還偏要惦念著這口味。


    璞夫人打圓場:“小殿下並非貪念這口腹之欲,隻是上次這羹是娘娘親手所做,他不過是過於思念母親罷了。”


    “婠漓”默然,不知如何接話。再加上井煥一直雙眼亮晶晶地盯著她看,令她驟然破防。


    “喜歡吃這個?”她輕聲問。


    井煥連連點頭:“可是她們做得不好吃,阿娘給我做!”


    “婠漓”欣然同意,親自下廚給他重做了魚羹,哪怕此時已經到了晚膳時分,井煥還是一滴不剩的吃了個精光,撐得連膳食都用不了多少。


    翌日晨起,“婠漓”給他梳頭,侍女們見她嫻熟,便都退下了,而璞夫人也不願打擾這難得的母子時光,也尋了借口告退。


    偌大的寢殿中,隻剩下母子二人。


    井煥通過鏡子看著母親,忽然開口:“阿娘,昨夜你去哪兒了?”


    “婠漓”的手一頓,已經攏好的發髻陡然散亂,她佯裝無事,一麵重新梳理,一麵答道:“沒去哪兒啊,我一直在你身邊,隻不過是早起了些,你個小懶豬,起得這般晚,難怪……”


    井煥小小的鼻子皺了皺:“阿娘騙人!你分明半夜未歸,我早摸過你的被衾,都是冷的!”


    “婠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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