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曠”一去經年,倒是給了那些幽海遺族足夠的時間。


    “婠漓”漸漸博得了人望,先前那些將領們,多有猜疑她為幽海複仇的決心,也有妄圖奪權,想要取而代之的。“風烆”的慣常做法是以武力鎮壓,她卻走了另外一條懷柔之路,雖然頗耗時間,效果卻比以往要好的多。


    複仇的計劃終於有了眉目,為保無虞,其中許多細節經過反複推演,壓在眾人心頭的一塊大石稍稍挪去了些許,“婠漓”心情愉悅,開始與眾人閑聊一些家常起來。


    說的最多的,便是自己的兒子。


    大概在外人麵前誇耀子女是人之常性,仙神亦不能免俗。


    誇的多了難免有炫耀之嫌,她便也如那些講究自謙的凡人一般,隨便說點什麽不足之處,以示孩子並非完人。


    背後非議他人非君子之德,她自然不會說些什麽孩子的難堪之事,便是隨意撿了一條來說,大意是小孩子言多,常將在他處所見,無論是否值得一提,皆拿來玩笑,孩童天真,雖然絮絮叨叨,卻分外有趣,並不引人厭煩。


    幾名生養過孩子的將領皆有所感,在一旁湊趣,唯獨一個青嫩未有家室的,沒頭沒腦來了一句:“孩子小不懂事,多揍一揍就好了。”


    “婠漓”:“……”


    幽海諸君:“……”


    萬事俱備的那一日到來了。


    經曆了海眼之力被畢止盜取之事,“井曠”對於真泉淵的防守傾注了數倍心力,便是“婠漓”身為君後,都不曾被他交付其所在。


    ——坦白說,是冥海眾臣不放心這個幽海公主,畢竟幽冥二海之間血仇滔天,若非天帝天後首肯,“婠漓”絕無可能在冥海穩坐君後之位。


    這一點,從“井曠”意欲立井煥為少主所受到的百般阻撓,便可見一斑。


    甚至為了不讓那個幽海血統的小殿下“竊取”水君之位,四海臣屬爭先恐後將自家妹妹、女兒或是侄女外甥女,家族中實在沒有女兒緣的,不惜從旁支挑選一些表妹堂姊,也要送進宮來,為君上充實後宮,爭寵鬥豔。


    為了平衡各族勢力,穩固冥海之治,兼或有那麽一絲絲與“婠漓”賭氣之意,“井曠”將這些送上門來的全部收入了後宮,且惡趣味地將她們安排在自己的寢殿周圍。


    眼看冥海要照著神宮上演一出後宮爭寵的大戲,誰知“井曠”竟出乎所有人意外,搬到了“婠漓”的殿中。


    聽說朝議上頗鬧了幾日,不知“井曠”用了什麽手段壓下了所有反對的聲浪。


    有好事者專門到“婠漓”麵前挑撥,對此她們倒真是打錯了算盤,“婠漓”非但對此毫不在意,反而樂見這些鶯鶯燕燕擾亂“井曠”的視線和意誌。


    奈何那根木頭不解風情,偏要住到她這裏尋沒取!間接還影響了她探查真泉淵的所在,實在惱人!


    不過也無妨,他終究不能綁在她的身邊。如今她不厭其煩地耐心探尋,終於偷偷潛入了那處隱秘之地。


    除了重重防守,“井曠”更是設置了無數機關拱衛那大海核心的力量。在犧牲了數名機關高手之後,“婠漓”終於來到了那最後一道禁製之前。


    外表來看不過是個結界,以“井曠”的修為,他所設立的結界絕非不可突破。但出乎“婠漓”意料的是,此障礙牢不可破,因為開啟的唯一的鑰匙便是冥海正統王族血脈的血。


    以血緣之力來解封結界,此法別出機杼,而在“婠漓”眼中,頗耐人尋味。


    時隔這麽久,她終於明白了“井曠”對她的心結何在,大概便是血難那一夜,他將她從洞房中救出時,誤以為她和“風烆”之間發生了什麽,甚至他還以為井煥非他所出,而是“風烆”之子。


    雖然不明白他為何會對自己的誤解如此之深,以至他篤定自己就是背叛了他,但易位而處,“婠漓”覺得自己能夠理解他心中的憤懣,自然也便明白了當初他為何會對畢止懷有那般深的恨意。


    大概每個出現在她身邊的男人都要受到猜忌。


    對此,“婠漓”雖然理解,卻根本沒打算收斂規範行為以使他心安,反而她就是要抓住這一點,令他為之方寸大亂,可供利用。


    於是,她同時走了兩條路。


    一,他既然深信井煥非己生之子,則他是冥海僅存的王族血脈,好,那她便以井煥的血破封結界,她甚至期待有朝一日他發現了,臉上那絕望的表情,想想便覺得快慰呢。


    二,他不喜她身邊出現旁的男人,她便偏偏要將“風烆”拉到他的眼皮子底下,令他抓心撓肝,寢食難安!


    打定主意後,她迴到水晶宮,趁井煥熟睡之跡,以瑪瑙刀和凝冰瓶取來了他的血。


    不管裝作多麽不在意,親手傷害自己的親生之子,心硬如鐵石的“婠漓”也猶豫了。她望著那個在夢中依舊喃喃喚著“阿娘”的孩子,“婠漓”執刀的手顫動不休,內心掙紮如颶風過境。


    半晌,她狠狠一咬牙,用刀劃破了他的指尖。


    一滴鮮紅的血落入凝冰瓶中,“婠漓”立刻棄了刀子為他療傷。


    熟睡中的井煥感覺到了痛,但小孩子一向睡得很沉,他又正沉浸在美夢之中,被那歡樂牢牢綁住,便隻是闔著眼睛不安地動了動,口中咕噥,卻始終沒有醒來。


    伴讀著他的囈語,“婠漓”的心仿佛挨了同樣的一刀。想了想,她將凝冰瓶收起,雙掌掐訣,向井煥身上施了一個咒術。


    此咒源自幽海的藏書樓,並非禁術,本身很有意思,能令施咒者感知到對方的一切痛苦與傷害,卻並不能以身相受。


    總結一下,便是感他人所感,痛他人所痛,除了自虐,無甚大用,所以早便被棄在故紙堆中,甚至連名字都已被書蠹蠶食了個幹淨。


    但“婠漓”就是要感知這痛苦,這是她僅有不多的,對孩子的懺悔。


    咒術立成,她的指尖出現了一模一樣的一道傷痕。


    輕輕的痛覺令她心中輕鬆了許多,她甚至有心情為此術重新賦名,就叫身臨術吧。


    為孩子掖好被角之後,“婠漓”帶著凝冰瓶趕往了真泉淵,那一滴血自瓶中傾倒而出時,新鮮一如猶自流淌在血脈之中一般。


    她目光如電,以冥海新的王室繼承人之血將結界擊出了一條縫隙。


    她身化疾風,過隙而入,心中既無欣喜,又無躑躅。


    真泉淵是一片無天無地之境,明明寬闊無邊,卻莫名令人感受到壓抑。


    在這裏,“婠漓”終於見識到了海眼的真麵目。


    那是一輪浩瀚的紅日,光澤逼人,就那樣遠遠看著,便覺得浩瀚的靈氣在其中翻湧,流轉不休。


    作為曾經幽海海眼的寄主,“婠漓”第一次感知到了幽冥二海的差距。


    幽海,便如其名一般,幽深靜謐,不但在疆域上遠遠不及冥海,就連那氣質,也是偏於祥和寧靜的。


    而麵對著這冥海的海眼,雖遠觀,便已察覺到冥海那凜然不可侵犯之意,海眼上溢出的絲絲靈氣散發至她所在之處,無數刀尖針刺一般的壓迫之力令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地想要避其鋒芒。


    海眼的力量,決定了這一片海洋的氣質。


    但她已經到了這裏,莫說是一股無神無靈的力量,即便麵對真正的萬千利刃,她亦不會退卻!


    這海眼之力如此磅礴,完全顛覆了她的設想。以她之能,想要徹底攫取這股力量怕是癡人說夢。


    “婠漓”不禁有些失望,卻也不曾完全泄氣,複族之事若是能夠一蹴而就,大概更會令人懷疑其真實,總會疑神疑鬼,憂慮有其他陷阱在等著自己。


    既然不能畢其功於一役,那麽分而消之豈非更加有趣,就如二十年前那般,令冥海慢慢地走向滅亡,她倒想看看,屆時“井曠”是否會走上先水君的老路,以屠戮他族來保全自身?


    想到此處,她竟莫名有些興奮——還有什麽比這樣的複仇更加令人快慰的呢。獵手反成為待宰的肥魚,卻無法自救,隻能在絕望中看著族人一步步踏上死地,屍骸如山,就如同當年的幽海一般。


    “婠漓”的唇邊綻出一絲冰冷的笑意,眸光陰森,她雙掌捏訣,緩緩劈入了那團“日光”之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吉光逍遙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大豬肘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大豬肘子並收藏吉光逍遙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