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溜出宮這事兒,“婠漓”自在此處醒來之後便從未做過,但她似乎極為駕輕就熟,怎麽避開巡衛,走哪條路方便人少,一一成竹在胸。


    她不費吹灰之力便摸到了宮門,施了隱身咒,當著那些虎鮫鯊兵的麵,大搖大擺走出去時,竟然連一絲水流擾動都未激起。


    她以為是自己法術精妙,但實際上是因為海眼在身,她本人的氣息與幽海極度相近,隻要她刻意遮掩,便很難會被發現。


    出了水晶宮大概潛遊了一盞茶功夫,此處已經遠離了宮苑禁地範圍,但仍在幽海水都腹地之中,“婠漓”原本以為會遇到一片寧靜的海底,或者正好相反,會深入一片熱鬧的水族聚居之處。


    但出乎意料的是,入目的是一片瀲灩的紅色。


    所有的紅珊瑚枝丫都在努力地伸展,簇簇燦爛如火,而那些粉白的、純白的則仿佛自慚形穢一般,一叢叢都縮了起來。


    如同此般,海底隨處可見的海藻也幾乎變了顏色,大片大片的紅色海藻熱烈地舒展開來,堆作了一望無際的花海。


    珊瑚叢下無數鰈貝蚌殼開合,吞吐著孕育多年的明珠,五彩斑斕的魚群在其中穿行而過,被映得浮出了一層淡淡的紅光。


    海底純白的細沙亦被細小的紅藻覆滿,形成了一條華麗而壯觀的紅毯,自腳下,一路延伸至望不到頭的海洋深處。


    這其間還有無數鮫人在珊瑚叢中穿梭,一麵歌唱一麵將輕薄的鮫綃掛在珊瑚叢中。那鮫綃不似以往的深藍淺碧,而是帶著珠光的絳紅色,隨著水流輕舞飛揚,如夢似幻,美不勝收。


    “婠漓”看呆了一會兒,等到驟然清醒,才意識到此情此景不必多問,絕對是要來一場盛大的婚典了。


    被莫名其妙婚了與這婚了的對象並非是自己的意中人,這兩件之中哪一件更令人糟心?


    “婠漓”不想選,她也懶得選。此時的她唯獨後悔自己此番偷溜出宮,沒有帶上足夠的行李盤纏,能令她逃到海底犄角,躲過了這陣風頭再迴來。


    但不管有錢沒錢,這婚必須得逃!她可不情願就這麽稀裏糊塗便被嫁了。


    打定主意,她也顧不得方向了,隨意選了一處看著順眼的,掩了頭臉便跑。


    一路上並不平靜,為了公主大婚,水都內治安嚴謹,巡衛們一隊一隊四處盤查,那些不夠格來觀禮的外城水族都被驅散了,一概不許入城。


    這種情形下,進,進不來,出,卻出得去。不過在城門處,設了哨卡對水族行人們進行異常嚴格的盤查。


    不過這些都難不倒“婠漓”,她故技重施,給自己下了隱身咒,從從容容、大搖大擺地從值衛兵士麵前走了過去。


    這隱身咒雖好,卻極其消耗靈力,如今她被海眼入體,負累頗大,此等法術著實維持不了太久,很快便支撐不住消耗,將此咒解了開來。


    堪堪撐到了城外幾海裏之外,她將一直提在喉嚨裏的一口氣氣慢慢吐出來,在清澈的海水中激起了連串的泡泡。


    “婠漓”滿心歡喜,油然而生一種驚險刺激之感。


    此番竟是真·遊魚入海了。


    至於該躲去哪裏呢?“婠漓”並非無腦之輩,她早已連哄帶誆,拿到了幽海海底地形圖,照著其上的繪形,選了一處幽靜的海溝而去。


    那處已經逼近了幽海邊緣,往外行一日功夫,便是幽冥兩海交界。因為造物之神奇,二海雖然相接,亦無屏障可阻攔流動之水,但二海涇渭分明,海水一多赤黃,一偏清碧,交界之處互不相融,是一奇景。


    幽海雖臣服於冥海,尊冥海水君為鯤鵬之王,三界億萬萬水族之君,但這幽冥交界處,幽海亦派了重兵把守,且這些時日以來,幽海駐兵漸有增加之勢。


    幽海在防著什麽,大家心知肚明。


    冥海水君再震怒,“婠漓”她爹竟也無所畏懼,不是他腰杆子有多硬,而是光腳不怕穿鞋的,你將主意打到我幽海尚可商量,若要為此傷了我寶貝公主,那便不死不休,反正神座上的那位懶得管。


    後來很久之後,“婠漓”曾無數次想過,如今她一早便知道真相,知道“父君”對她的用心良苦,她大概便不會那麽任性,非要叛逆出逃,引得後事無法收場,害人害己。


    但天底下沒有後悔藥賣,即便此時羲華和九韶入此幻境,重曆了別人的過往。但過往……始終是過往,命運既定之果無可更易。悲劇,早在數千年前便已注定。


    “婠漓”本是想在此避一時風頭,誰知,住的委實不安心。


    不知何故,她剛到這裏便覺得極其不舒服,白日生幻,入眠多夢,寢食難調,行動凝滯,整個人仿佛被投入食簋蒸煮了一般,坐立不安。


    開始她還以為是自己附身的這副皮囊過於嬌氣,這等“幕天席地”,無片瓦遮身的荒郊野外不適合嬌滴滴的公主殿下棲身,不過很快她便發現絕非如此。她睡的這枚巨蚌已經足夠寬敞,鋪滿了鮫綃亦不覺得粗糙。


    但她還是難受得身上哪個零件都在叫囂。她還恐懼了一陣兒,生怕自己這些異狀影響到幽海,但奇怪的是,周遭海水和所見的一些海洋生靈並無半點感知,仿佛受到煎熬的隻有她自己。


    “婠漓”不明所以,一時不敢妄動,想暫留於此觀察觀察,但她很快便發現自己的靈力也削弱得厲害,頭腦昏沉,竟是連正常的思考都不行了。


    她本能地判斷是自己與此地不合,便幹脆另選了一個地方,忍著滿身不適跋涉而去,症候卻愈發沉重不堪。


    如此再度重複了一次後,她已經靈力難支,不能維持人形,化成魚身在水中載浮載沉。


    並且,隻要她稍一困倦地合上眼睛,便會覺得顱腦巨震,一個莫名的聲音在她的神識之中不住呐喊——迴去!迴去!迴去!


    “婠漓”不堪其擾,忍了兩日之後終於承受不住,被迫往迴行去。


    說也奇怪,隻要她稍一動念,加諸於身的不適登時便消失了一半,待到她真的付諸實踐,走在迴歸水都的路上 身上的萬頃威壓便消失無蹤了。


    若說無人搗鬼,打死她都不信!


    能夠影響她至此的,不做他想,必是她身上的那枚海眼作祟。


    “婠漓”即便想明白了這一點,卻也無可奈何,她們鯤鵬名義上雖為海洋之主,但不過是擁有力量,可以將天地靈力收歸己用的一種生靈,比凡人和魔族自詡高貴。但在整片海洋的意誌麵前,人力,乃至於神力,都顯得有些蒼白。


    不想死,就迴去。海眼有自己的意誌,它不允許”婠漓”帶著自己離開海洋的核心,尤其是她這般明顯的跑路的行徑之下。


    明著抗爭不成,消極抵抗總行了吧?。“婠漓”看似是擇了一條歸家之路,卻走的磨磨蹭蹭,一步分作三步走,來時走了兩日一夜,如今時間已經過半,她卻連來時的三分路程都沒走過。


    這幾日過去,水晶宮中早便發現他們的公主不見了。巡視完婚典、滿心歡喜的幽海水君聞訊震怒,一向對臣下諸多優容的他下令狠狠責罰了公主的一眾侍女,尤不解怒,將平日裏最喜歡的一隻多寶玲瓏玉球砸的粉碎。


    怒過之後便緊急調派了人手,命數倍於宮中巡衛的兵力在幽海一寸寸搜尋,挖地三尺都要把公主殿下救迴來。


    除了是對“婠漓”逃婚的不滿與失望,更多的,則是源於對她安危的擔憂。


    浩瀚的海底暗藏了多少溝壑,有多少永不臣服於鯤鵬的妖獸水魔在磨牙謔謔,對所有路過的血食垂涎欲滴,尤其是如“婠漓”這種海眼入體之人,懷璧其罪,定然會引來多方覬覦。


    也算“婠漓”運氣上佳,來時的一路上風平浪靜,連條食人魚都沒有遇到,但世上之事福禍相依,不會有人能一直享有好運氣。


    這一日,“婠漓”照例在路上磨蹭,她被養在深宮,以往甚少出宮玩耍,這一路上倒是長了許多見識,亦得到了許多未化形的水族的親近,拋開這段日子以來的糟心事不論,此番經曆倒是輕鬆愉快的。


    譬如說吧,她在一處高聳的海嶺腳下偶遇了一群小海豹,一頭頭渾身豹紋明亮,憨態可掬,對她好似“一見如故”,見她在此徜徉,從海藻叢中猛地竄出來,一頭便紮入了她的懷中,有個別竄得慢的,見她懷裏抱滿了,又是急又是氣,委屈的叫聲也是奶聲奶氣的。


    “婠漓”並非毫無戒心與防備之人,但女人天性對這種圓頭圓腦,肉乎乎的萌噠小東西沒有抵抗力。


    但陷阱中往往都有著最具誘惑力的釣餌,看似純潔無害的生靈,則往往最為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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