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梵空心急如焚,不顧讀書人的體麵,將長袍下擺撩起,掖入了腰帶之中,撒開兩條長腿,一路跑迴了鎮中。


    他之所以這樣心急,是因為他對姬夫人知之甚深,猜測她此時見不到他將孩子抱入懷中,絕不會放心離開。


    隻要他足夠快,便能擠出時間籌謀,將她留住。


    於是,下山第一件事,他沒有迴陌園,而是去尋了一位朋友。


    也說不上是朋友,不過是一位很欣賞他的畫作的長者。是昔年他為求生計,擺攤賣畫時,因一幅畫與他結緣。


    這位長者在鎮中的身份是一位琢玉匠,藍梵天因與他知己,便提出以畫為贈,請教他琢玉之術。


    玉匠答應了,於是那段日子,藍梵天對姬夫人道他是去擺攤賣書畫,給女兒積攢陪嫁,其實是向這位大師虛心求教,要給即將降生的孩子親手做一件慶生之禮。


    那是一個墨玉的項圈和下輟的鎖片,鎖片上刻著兩個字——傾陌。


    雖然姬夫人開玩笑說她喜歡女孩,並且做了一大疊女孩的衣服。但他依舊篤信,他們的孩子,是個男孩。


    那位玉匠是位隱世的高人,確認說,是一位遊曆人間的神仙。也是羲華和井煥宗將目光盯著陌園,沒注意過藍梵孔的交際,否則他們定然第一時間便能道破那位神仙的身份。


    ——金池神君。


    紫光聖母座下首座弟子,聞貞神君的大師兄,亦是紫光道場最難得一見的傳奇神尊。


    不過,即便是這裏是姬夫人過去所經曆的往事,羲華與井煥身在其中不過是個看客,但正如斬殺年獸他們亦可以出一份力一般,這狗天道,不定還設了多少套等著他們鑽呢。


    所以,假若有機會他鄉遇“故人”,羲華他們倆,也一定跑的比故人還快。


    有一個九韶知道他們偷溜下界已經夠了,若再添幾個,難保不會被抓迴去,關小黑屋了。


    ——羲華身為天帝,沒人敢關她,可井煥不同啊,彼時他方大大得罪了自己叔叔,井槑大抵心中一口悶氣難舒,一直在羅織罪責,等著井煥迴去受罰呢!


    扯遠了,接著說迴金池神君。此番藍梵空去尋他幫忙,羲華他們不得不跟著他的視角與這位紫光聖母最得意的弟子“相見”,為求不露行跡,她與井煥不約而同地在自己身上罩了三層隱身咒。


    三保險嘛,外加一個法器——混元珠,可以最大限度地隱藏他們身上的“神仙味兒”,以求神佛難辨。


    而即使這樣,羲華心中,也不是很有底氣。她畢竟隻與金池神君見過區區兩麵,隻聽說過他厲害,但究竟怎麽個厲害法兒,她其實並不清楚。


    總之,悄悄的,別露頭,才好。


    至於藍梵空為何會知道這位金池神君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個謎。因為一開始,就連羲華和井煥都不曾得知有這樣一位大人物在此地,可見他隱藏的有多嚴實。


    隻能說,天道為了推進這段劇情,著實用心良苦,要人有人,要機緣有機緣,都給他們準備好了。


    也是礙於會泄露身份的風險,藍梵空與金池神君如何密談的,羲華和井煥沒敢偷聽半個字。即便再心癢難耐,他們倆還是忍住了,在金池神君的琢玉工坊外的一株菩提樹上一蹲便是半個時辰。


    期間,井煥實在無聊,用胳膊肘拐了拐羲華,問:“哎,你說,金池神君會不會幫他?”


    羲華歎了口氣:“我猜不會。”


    井煥奇道:“怎麽猜的?”


    羲華道:“依據劇情倒推罷了。如若金池神君出手,那麽姬夫人一個還未飛升的修士,大概沒有機會逃脫,一定會如藍梵空所願,留下與他相守。那便與其後的發展不符了。”


    井煥覺得她說得有理,頓時覺得無趣:“唉,劇透真是讓人掃興,知道結局更是難受!”


    羲華:“……”誰劇透了?!!!想保持神秘感你別問啊。


    不過,神反轉來了。


    羲華猜測有誤。


    金池神君不但應邀出手,還真如了藍梵空所願。


    原來這位神君亦不是什麽正經神仙,主打就是一個不按套路出牌。


    金池神君聽了藍梵空述說,大為感動,雖然藍梵空所念為人妻,日後還有可能同在神界為僚,他亦覺得真情無價,這一對苦命鴛鴦理應脫開世俗的束縛,追逐他們心中真愛。


    ——至於那個被道侶戴了綠帽,如今仍蒙在鼓裏的雲羿門門主雲斐,一定是他沒有盡到一個做丈夫的責任,此事他亦有責。


    羲華:“……”這是什麽“受害人有罪”的推定!這位金池神君其實根本不似傳聞中那般睿智,骨子裏其實是個情(聖)癡(母)吧?!


    雖然姬夫人與藍梵空作為這段劇情的主角,她本來是站在他們這方的,但對於雲斐,羲華對他更多的也有同情。


    道侶即便不同於尋常凡人夫婦,但既有婚盟,便不該輕易背棄。更何況,雲斐這冤大頭屬實當的太過,不但被妻子背叛,還替她撫養私生子直至雲輕陌成年,甚至被姬夫人一劍穿胸之時,他都不曾因此與她發生過半句口角。


    真神出手,姬夫人自然無處可逃,被藍梵空結結實實堵在了寢居之中。


    其後的劇情風格迥異,用那些話本子裏的說法便是“狗血”。


    藍梵空一反常態,頓改昔日的書卷之氣,變得既強橫又霸道,不但將姬夫人拘禁在室,不令她離開,甚至不允許任何人見她。


    姬夫人原本便元氣大傷,連闖了數次都闖不出那結界,心生怨懟,索性不再嚐試,日日除了打坐便是打坐。藍梵空來看她也不說話,將孩子抱到她的麵前,她連眼睛都不睜一下。


    藍梵空也是個倔脾氣,見她如此便愈發變本加厲,每日將自己與她關在一處,兩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卻連話都不說一句,氣氛著實詭異。


    井煥覺得看不透他們二人,問羲華:“就因為姬夫人隱瞞了自己是有夫之婦的事實,便引得藍梵空如此恨她?非要將她關起來這般磋磨?”


    羲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懂!藍梵空對她這不是恨。”


    井煥“哼”道:“不是恨,難不成是愛?我看不像。若是真愛,便不該如此束縛。愛一個人,理應放她自由,讓她過她想過的生活。”


    羲華反問道:“你怎知,現在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井煥搖頭表示不解,又懟她不會好好說話。羲華懶得理他,徑直叫他閉嘴。


    藍梵空從“玉匠”那裏求來了靈藥,據說大益於姬夫人的症候,但她依舊不領情,根本不肯服用。藍梵空便悄悄將藥化入膳食中,沒想到她寧可辟穀,也不肯吃上一口。


    最終讓她稍稍服軟的是楊梅飲。


    藍梵空親自去買了楊梅飲迴來,一來一去足足花費了一個時辰。這期間姬夫人獲得了短暫的自由,因為多日以來,她終於發現了結界的一個破綻。藍梵空離開,正是她的機會。


    旁觀的羲華問井煥:“你猜,此刻她是走,還是不走?”


    井煥毫無頭緒,搖頭表示不知。


    羲華篤定道:“她眼下不會,但定然不會久留!不信?咱們拭目以待。”


    果然,一直到藍梵空歸來,她都不曾去推開那扇門。並且,楊梅飲送到她的麵前,她不再推拒,反而一飲而盡,即便嚐出了其中添加了靈藥,她亦不再抗拒。


    隻是,心境不同,這楊梅飲的味道也大不相同,她隻覺得滿口酸澀,甜的發苦,令她心中難過,眼睫微濕。


    井煥覺得,自己愈發看不懂這世間的情愛了。


    十幾日後,雲傾陌滿月,藍梵空依照人間習俗,準備給他行滿月之禮。行禮之前,他終於打破了沉默,多日以來第一次向姬夫人開口。


    “千笙,今日傾陌滿月,我請了賓客為他行滿月之禮,你一道來,可好?”他仿佛恢複如初,又變成了那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


    姬夫人照舊不應不答、不睜眼,趺坐於榻上,如同一尊木雕泥塑。


    藍梵空似乎毫不意外,自說自話道:“也罷。你好好休息。”


    他轉身便走,毅然決絕。姬夫人卻突然出聲:“等等!我想看看傾陌!”


    藍梵空毫不意外,命乳娘將孩子抱了過來,送到她手中。除了前三日,姬夫人已經很久沒有抱過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時間眼中真情流露,頗多不舍。


    藍梵空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驀地道:“你會與他在一處的,長長久久。”


    姬夫人不明白他這是何意,但她不敢抬頭,不敢與他有任何的眼神接觸,隻能沉默地抱著孩子,親了親他柔白的臉蛋和胖乎乎的小手。


    那手上生著五個深深的梅花坑,哭聲也很響亮。可見這一個月來,藍梵空確實將他照顧的很好,不複初生時那皺巴巴、氣弱如貓的模樣。


    待藍梵空抱著孩子離開後,羲華沉吟片刻,問井煥:“你說,他方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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