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煥不比她有所準備,猝不及防被拽進了姬夫人的靈台識海之中,腦子跟不上眼睛,被結結實實嚇得一抖。


    先前他們是順著那股靈氣找到靜室的。此前他們亦如法炮製,找到了姬夫人的寢居,她似乎受傷不輕,一直在床上合眸沉睡,氣息雖然還算平穩,卻沒有半點要醒來的跡象。


    若非如此,他們如何能輕而易舉地便對一個修行瀕臨圓滿的凡界大能施展“思憶”之術。


    說句實話,羲華和井煥這種天命真神,雖然已降世千年過半,仙法神術信手拈來。但他倆生來“好命”,又不似九韶那般自勉自律,“仗著”家世一向憊懶慣了,所修法力實在不夠看。


    若真對戰起來,大概在身經百戰,由降妖除魔曆練出來的姬夫人這個凡人麵前,根本討不到什麽便宜。


    而姬夫人呢,雖然一直沉睡不醒,但正如三大宗師所言,她確有飛升之象,以至於此方天地之間的靈氣瘋狂向她體內奔湧,不停地修複著她身體上的傷痕。


    同時,靈氣也在她的靈台之中不斷聚集,以羲華和井煥當前的視角,可見靈氣之聚集已經具象化——姬夫人的靈台中有一隻巨大的銅鼎,靈氣投入其中便化作泛著金色的淨水,隨著靈氣源源不斷地注入,那水麵也在逐漸上漲升高,如今已經滿至八分。


    羲華雖然不曾對凡人證道飛升的過程有過研究,但她推測,待那銅鼎滿溢,此人便會經靈氣洗練而脫胎換骨,以便能以最好的狀態應對飛升的雷劫。而有幸度過雷劫這種終極考驗之人,便可登臨神界,棄凡身而羽化飛仙,乃至化神。


    神界之中,由凡人修來的仙神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言外之意便是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也無有所謂,羲華和井煥對此興趣不大。


    他們隻專注於尋找姬夫人的神識,以助雲傾陌解開心結。


    可他們在偌大的靈台之中來迴尋找,一時間竟一無所獲,且困難重重。


    因為這靈台便如一方天地,除了銅鼎之處靈氣充沛、金光翻湧,其餘各處皆黑雲壓頂、麵前濃霧彌漫,若非借著靈氣的金光,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


    所以,方才井煥乍一進來,還以為是誤入了什麽惡妖大魔的老巢,嚇得全身一個激靈。而先他一步進來的羲華同樣被嚇了個哆嗦,小心髒撲通撲通的,跳得比擂鼓還響——隻不過她故做鎮定,打死不肯承認自己怕了。


    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羲華不由慶幸——幸好將井煥一道拽了進來,否則這一看便驚險刺激的“曆險”,她怎麽好意思獨享。


    二人看過了那隻銅鼎,確定沒有來錯地方,麵麵相覷片刻後,井煥遲疑著開口:“這……這便是即將曆劫飛升之人的識海?”


    羲華接著他的話頭道:“怎麽好似心魔叢生的模樣。”


    井煥被她逗笑了:“說的如同你見過一般。心魔是這樣的嗎?”


    羲華反駁:“說的好像你見過似的,心魔不是這樣的嗎?”


    二人一起撓頭,畢竟先前學堂上他們不是結伴逃課便是一起唿唿大睡,尤其是妖魔各族的發展史,因為枯燥無味,簡直便是引瞌睡蟲上頭的不二法寶。故而夫子的講述半點都讓他們走過心。


    “罷了,時間有限,咱們盡快尋找姬夫人的神識要緊。”


    羲華手腕輕翻,指綻蓮瓣,托起了一團掌心焰,也不過照亮了身周盈尺。不過也好,如此黑暗中驟然爆發出一團光明,若是太過刺目,一定會引起姬夫人的警覺。萬一神識因此閃躲——這裏是她的識海,隻要她想躲,任何人都無法逼迫其現身。


    二人來迴尋找了許久,此間不知光陰流逝,隻能以腳力判斷時間,後來羲華一雙腳板都走麻了,卻依舊什麽都尋不到。


    就在他們泄氣,將將要止步放棄之時,前方,竟然出現了一樣奇怪的東西。


    那是一個漆黑如墨的匣子,比四周濃重的黑暗還要懾人,彌散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怨氣。


    如果姬夫人的識海之中真的生出了心魔,那麽這個,便如魔眼一般,令人一看便從心底抗拒。


    於是,難題來了,要不要打開這個匣子呢。


    羲華和井煥對視一眼,一起把手放在了匣子上。


    二人默契十足,同時發力掀開了匣蓋,並且另一隻手蓄起了法力。


    羲華手中的掌心焰轟然暴漲,預備著稍有不對,便將這團火扔進匣子裏,管它什麽心魔邪魅,先讓它嚐嚐神火之威。


    但出乎意料的,匣蓋掀開後,出現在他們眼前的,赫然是一個嬰兒。


    羲華:“……”


    井煥:“……”


    哪怕是裏麵跳出來一隻九頭怪獸呢,他們都不會如此驚訝,但偏偏是這樣白胖軟糯的一個孩子,身未著寸縷,僅有一塊素白的鮫綃覆在肚腹部之處。


    除此之外,便是嬰兒的胸前帶著的一個墨玉的項圈,下輟一枚同質的鎖片,上麵鐵畫銀鉤,鏨刻著兩個字——傾、陌,背麵,還有一行生辰八字。


    羲華頓覺窘然,結結巴巴道:“這……這不是我想的那般吧?”


    井煥也覺得匪夷所思:“恐怕就是了。萬萬沒想到,這竟然是雲……傾陌?”


    比拉著朋友醉酒以至於他未及時趕迴見到父親最後一麵更加對不起朋友的事,恐怕就是見到他初生時光溜溜地哇哇大哭的這一幕了。


    羲華恨不能給自己施個忘塵咒消除方才的記憶,因為體內封印了陰陽鑒的緣故,她雖然一直是以男兒身示人,但這不代表自己便能直視雲傾陌此時的這種情形,更何況他並不似尋常一般的嬰兒哭鬧,反而瞪著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咧開嘴對他們“咿咿呀呀”地笑。


    井煥倒沒想這麽多,他看嬰兒雲傾陌僅靠那方鮫綃蔽體,二話不說便脫下了自己的外袍,裹著孩子將他從匣子中抱了出來,攬在臂彎中顛了兩下,嘖嘖道:“呦,肉乎乎得還挺壓手。”


    羲華將注意力放在了匣子上,因為她忽然發現那個匣子形製極為奇異,並不是工整的矩形,反而一頭大一頭小,一方高一方低,與她在誌怪話本中讀到的棺木有幾分相像。


    她頓時惱了,怒道:“誰這麽卑鄙,竟然將孩子悶在棺木中。”


    聽她如此說,井煥這才知道那黑漆漆的東西竟然是凡人用來收斂遺骨的棺木,也氣惱不已:“如此對待一個初生嬰兒,慘無人倫!”


    接著他又對懷中的嬰兒道:“雲兄你真命途多舛,究竟是何人將你棄在這裏,說出來,兄弟幫你討迴公道。”


    羲華簡直敗給他那句“兄弟”了,不由在他肩頭捶了一拳,道:“正經點,辦正事要緊。”


    大概是因此受到了震動,嬰兒雲傾陌忽然嘴角一撇,嗷嗷大哭了起來。


    井煥怒視羲華:“怪你,好好的,把他惹哭作甚。”


    羲華也沒料到會如此,兼之又被那愈來愈響亮的哭聲擾的手足無措,連手都不知該放到何處了,便將掌心焰扔在地上,鬼使神差地上前去哄那孩子。


    “哦哦,不哭啦,不哭啦。”她迴憶著幼時照顧她的神使哄她的模樣,生澀又窘迫地拍著小嬰兒的胳膊,希望他把那穿腦“魔音”停下來。


    她雖然骨子裏是個女兒家,但此時的聲音卻是實打實的清朗又略帶尖銳的少年之聲,這樣的聲音根本安撫不了一個缺失安全感的孩子。


    井煥腦袋都被他哭麻了,最後實在忍不住,將大哭的嬰兒一把推到了她的懷中。


    羲華:“……”


    但大概是歪打正著,孩子順著那力道側過了身,麵衝著羲華的胸口,一隻肉乎乎的小手正好被壓到了他自己的嘴邊。


    嬰兒雲傾陌仿佛尋到了什麽慰藉,哭聲戛然而止,接著便蠕動著嘴唇含住了自己的大拇指。


    羲華和井煥皆鬆了一口氣,見孩子吸吮自己的指頭吸吮的急切而又津津有味,一時間都有些茫然。


    很快,從話本中領略過形形色色的偏僻知識的羲華明白過來,斷言道:“他應是餓了。”


    “餓了?”井煥狐疑地看了看她,說:“靠這個便能充饑?”


    “自然不能!”羲華覺得井煥呆的可笑,她譏諷道:“嬰兒果腹要靠乳汁是常識,誰家孩子是靠吃手指長大的?


    但很快,她就不想嘲笑井煥了——她想揍他個滿臉開花!


    因為這不著調的井煥竟然將目光投向了她的胸前。


    羲華猛地反應過來,頓時暴跳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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