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後,羲華特意叫住了姚國公:“國丈大人留步!”


    姚國公單名瑞,連忙行禮道:“不敢當天女娘娘此稱,瑞還未謝過天女娘娘護佑小女之恩。”


    非但不敢受她的敬稱,且沒有自稱老夫,姚國公這姿態,算是放得很低了。


    “國丈不必客氣。”羲華從善如流道:“今夜我定會守護好阿鈺殿下。但貴妃那邊,請國丈親自安排。顏慈是我殿中神官長,是我最信任之人。凡事,國丈皆可與他商量。”


    姚國公沒想到羲華想的竟如此周到,連連謝過。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況且,此事因我而起,自當盡力。”羲華最後道。


    姚國公有些疑惑,什麽叫做“此事因她而起”?迴承天殿的一路上他一直在琢磨。奈何姚貴妃為了遵守對羲華的承諾,從未將她得天女娘娘恩賜“喜孕丹”一事告知任何人,於是便連自己的父親都不得而知前因後果,還以為她是誠心感動上天,才有如今誕下皇子,正位中宮的福運。


    其實,所謂“感動上天”,說的倒也挺應景的,畢竟有羲華這個“天女”在,還要求什麽神,拜什麽佛呢。


    而對於羲華和鈺殿下,元公公很快做好了安排,也不是別處,就是姚貴妃舊日的寢宮瑤徵宮偏殿。


    姚貴妃在一年前空有名位,那座龐大的宮殿不過是個冰冷噬人的所在,如今卻花團錦簇,即便主人不在,依舊窗明幾淨,進進出出的侍女內宦絡繹不絕,令其人氣十足。


    正殿是主人的起居之所不便打擾,雖然姚貴妃冊封之後定然會另有更加華麗堂皇的宮苑,但羲華極有分寸,隻在偏殿就寢。


    元公公辦事周到,縱使姚貴妃未在宮中養胎,殿中一應孕幼所用俱全。連搖籃都是宮中匠心監最好的工匠精心所做,明明是木製,觸手卻溫潤如玉。


    但羲華還是覺得不放心,她坐在搖籃前的飛雲榻上打坐,雖然一直閉著雙眸,心中卻一直有些鬱鬱——


    她想阿彌了。真是,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傻氣,為了別人的孩子,卻讓自己與孩子分離,真是……凡人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噢,先人後己,公而忘私。


    唉,真的好想阿彌啊。不知道此時他在做什麽呢?


    阿彌此時,抱著九韶的胳膊睡的正香。


    一開始,身邊換了人,換了床鋪,他確實不適應,好在還有他睡慣了的小枕頭,他不舍得枕,一直抱在懷中。見九韶趺坐在床上打坐,他初起時還跟他一道坐著,然後很快便困倦不堪,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差點便靠在九韶身上睡著了。


    每次他搖晃著腦袋醒過來,揉了揉眼睛看到眼前的人,都會傻笑幾下,然後繼續耷拉下腦袋。


    最後果真睡著了,九韶便把放倒,也沒動他懷中的枕頭,而是施法將自己床上的高枕變得低矮了一半,這才讓他躺了上去,細心地蓋好了薄被。


    半夜,阿彌尿了兩次床。九韶聽到他在睡夢中哼哼,不安地扭了扭屁股,便打開被子來看。誰料方一揭開,便聞到了一股略帶騷臭的尿味。


    依照民間的說法,小孩子的童子尿幹淨,除了可以辟邪之外,還能入藥。一般的人並不在意那股淡淡的氣味,但九韶五覺五識靈敏非常,就這種味道,實在有些受不住。


    他們神仙雖然偶爾也食五穀百味,但自降生起便無這五穀輪迴的煩惱,是以他既覺得嗆鼻,又覺得有些新鮮。


    原本他可以直接用滌塵訣替阿彌收拾幹淨,但驟然想到,這一年多來,羲華帶阿彌都是親力親為,想必這種事沒少沾手。便一時興起,自己也想試試。


    至於該如何做,他委實不知該如何上手。


    好在他從不吝於承認自己的不足,不懂便學嘛,於是他召出了《三界全書》。


    若是這一茬被羲華知道了,定要笑話他,區區給小兒換個尿布一事,還要查書?太好笑了。


    但九韶不覺得有什麽,誰都有第一次。


    《全書》不愧是《全書》,連這種日常小事都記載得清楚明白。


    於是他施法變出了巾帕盥具,還有尿布、換洗衣褲等物,細心地幫阿彌打理。


    第一次果然是第一次,饒是有教科書逐步指導,他也有些發怵,主要是擔心動作太大,手腳太重,驚醒了阿彌。


    所幸他學什麽都很快,總算有驚無險地替阿彌打理舒適。看著阿彌安寧的睡顏,他也舒了一口氣。


    離開神界這麽久,他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徹底適應成為一個凡人了,沒想到隻是單單離開了滌塵訣,便是這樣簡單的一樣活計都如此費力。當年在魔宮“拂月殿”中,羲華曾為了表示自己要隱入凡界的決心,故意將他的衣袍弄髒,扒下來自己用搗衣杵清洗了幹淨,雖然累得手腕酸痛,卻還嘴硬道“做個凡人,沒什麽不好”。


    後來,是井煥強行令她服下了“神馴散”的解藥,這才令她不至於真的變成一個毫無靈力的凡人。否則,以她現在玩的如此跳脫,如何能在那個神壇上坐得穩呢?


    九韶忽然有點同情井煥了。


    念及井煥,他立刻捏了一縷法力,淩空寫下了幾個字,化作了一隻淺白金光的仙鶴拍翅飛走了。


    他知道此時井煥定然沒睡,不是誠心要擾人清夢。而且臨行之前他曾叮囑過,請他照看好羲華。


    不是像羲華那般,鬧著玩一樣地要對他多加驅遣,九韶是鄭而重之地拜托了他。


    井煥雖然時常看著吊兒郎當,但既然答應了,便一諾萬金,海枯石爛他都此心不換。


    而當那隻小小的白金鶴飛到了他的肩頭徘徊時,一時間竟無處落腳。


    井煥正坐在承天殿正殿殿頂,深黑的天幕懸在他的頭上,而一勾新月便如同佳人含羞露出的側頰,婉約而又令人心動。


    方才那一場絢爛的煙花他也看到了,還有與他一道坐在此處享受這難得的寧靜的畫扇。


    畫扇雖然生於凡界,但幼年便流落魔族,因長相出眾而命途多舛,多年以來飽經風霜,處處機關算盡,步步如履薄冰,縱使位高權重,卻從未有一日過得舒心快樂。


    可唯有在這個男人身邊,她第一次明白了何為愛。


    ——愛就是一種力量,可以穿透陰霾,令人即便在深淵之中也能看到陽光。


    此時,她已經沉沉睡去,不知不覺地便靠在了井煥的肩膀上,被酒意染得酡紅的雙頰微微發燙。


    井煥卻麵色不改地繼續拎著壇子暢飲,這人間的酒正如《三界全書》中所評論的那般——不過是添了酒味的水罷了。即便入口火烈,卻醉不到他一分一毫。


    他的身邊已經擱了數個酒壇子,整齊地排列放在了屋脊之上,他仰頭幹完了最後一壇,將酒壇隨手一丟,大肚的酒壇淩空飛旋,最後精準地掛在了簷角的鴟吻之上。


    而井煥的右肩上,斜斜半披著一件華麗的大氅,乍一看去仿佛是什麽走獸的皮毛,濃密紮實,顏色絢爛,在微微的月光下竟然閃閃發亮。


    這不是他的傑作,反而出自於畫扇之手。照理說他一個曾經一本正經地立誌要開個成衣鋪子的手藝人,怎可勞動一個姑娘穿針動剪呢?姑娘的手嬌嫩,可不是為這些“利器”而生的。


    ——這是羲華的原話。


    一句話便革新了天下女子的本分,真不愧是羲華。幸而她說這話的時候不太正經,若是正經成為了神諭,這凡界的風向,豈非要大變了。


    這件大氅是畫扇躲在屋子裏偷偷縫製了四五日才做好的,氅麵用的是騶虞皮毛。


    騶虞原本是神界的瑞獸,萬年前卻因觸怒當時的鯤鵬一族族長而闔族被貶謫下界,本來可以在凡界尋個仙山好好修行,誰知卻不思進取,不知怎麽的淪落到了魔界,漸漸與魔族同流合汙,不但瑞氣盡失,連基本的道德底線都不要了。


    騶虞一族自甘墮落,喜好上了噬人,在凡界造下血案不計其數,常遊蕩於人間與魔界交界,有幾次,一夜之間,一個人族村落便因他們的肆虐而空。於是人族修士皆視他們為兇殘魔物,見一個殺一個。


    他們成功帶累了魔族的名聲。


    其實真正的魔族並不吃人,尤其是高階的魔族,他們傷人害人的方式是吸取人族的靈氣。但因為在凡界生活且對靈氣有迫切需求的魔族少之又少,所以,魔族原本與人族,還算得上井水不犯河水。


    可魔界之所以能容忍騶虞這種有損他們聲譽的東西附生於魔界,一方麵是他們視人族為螻蟻,根本不在乎他們怎麽看。而另一方麵,自然是為了惡心那些將騶虞視為祥瑞的神族。


    自從一年前魔將傀猢追殺畫扇身死後,魔族頗是老實了一段時日,後來魔君大概還是忌憚畫扇手中日光沙海之玄天金晶的秘密,便時不時地派人過來騷擾一下他們,以期撞個狗屎運,將畫扇收拾了。


    可那個過於稚嫩,隻會偏聽偏信的魔君沒想到的是,井煥縱使身無法力,可也不是吃素的。


    井煥:“誰吃素?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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