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華聽到“聞貞神君”四字,神色立刻一鬆:“是他啊。”


    九韶好笑道:“看你這模樣,似乎並不緊張。”


    “他上丹穴山,討的不是我的債。想必鳳君為了麵子,不會令他空手而歸的。”


    “你這樣算計他與鳳君,不怕紫光聖母與鳳族聯手找你麻煩?”


    “你太小看紫光聖母了,區區鳳族,她還不放在眼裏。”


    九韶:“……”


    羲華佯裝口誤:“不好意思,是我說錯了。不是“區區鳳族”,是整個神界,無論什麽人生、什麽人死,隻要不涉因果,都不入她之眼,她的心。”


    九韶似乎並不意外:“紫光聖母向來超脫物外,隻是沒想到,她竟與你投緣。”


    羲華勾唇一笑,沒再多說。


    她的計劃進行的很順利,姚貴妃蒙天女賜藥,感激莫名,立刻便對承天殿心悅誠服,帶著母族勢力脫離了國師殿,盡數投於天女娘娘座下。


    半年後,姚貴妃挺著凸起的小腹前往承天殿還願,得到了神諭“子繼父德,承天獨厚”。勵蒼帝大喜,金口玉言隻要貴妃誕下皇子,立即入主中宮,母儀天下。


    直到此時,珠妃終於狗急跳牆,尋了師畢宣打算孤注一擲。


    國師殿近來門庭冷落,師畢宣倒是不急不躁,對外宣稱閉關清修,連珠妃要見他,都很費了一番功夫。


    所以,當珠妃久候火起,師畢宣才姍姍而至時,珠妃念及有事相求,暫且壓下了怒意,拿出了她六宮寵妃的嬌柔語氣。


    “國師大人,姚君婠那個賤人真是命硬,本宮用了諸般手段,皆未能落下她腹中的孩子。你一定要幫本宮想想辦法。”


    珠妃濃妝之下是掩飾不住的憔悴,因為午夜夢魘之時,那些葬於她手中的亡靈頻頻入夢相擾,她已經許久不曾睡過一個安穩覺,整個人的精氣神兒早去了六七成。


    鬼神之事她一向將信將疑,但她在“羲天女”手下吃盡了苦頭,連師畢宣這個自稱有幾分仙緣的都奈何她不住,她自然隻能信了天女之說,於是,鬼魅作祟也便成了不得不相信的事實。


    舉國上下,若連國師都無法為她解此煩憂,那便無人能將她從夢魘中帶迴人世了。


    好在她心性之堅遠非常人可及,既然無法解脫,那便試著去習慣。如此,她雖然仍舊常常從夢中驚醒,可到底不再驚叫連連,醒來後也能很快再度入眠。算是很難得的一個女子了,隻可惜,心思永遠用不在正途上。


    師畢宣卻已經將她視為了一顆棄子,說到底,他不過是要尋找一個人合作而已。這個人可以是珠妃,亦可以是姚君婠,如今看來,自然是姚君婠更好,畢竟珠妃已經沒有希望成為下任帝王之母了。


    隻不過,姚貴妃已經闔族上下都站到了承天殿那邊,他若想搬迴這一局,還需多費些心力。


    而眼下,這珠妃還有用。


    於是他道:“娘娘稍安勿躁。如今姚貴妃借養胎之名已經迴到母家,姚國公府上下被圍的如同鐵桶一般,若有風吹草動,極易引火燒身,妄動不智。”


    珠妃煩躁道:“道理本宮都懂,若是如此容易得手,本宮何必煩擾大人。”


    師畢宣道:“娘娘不必動怒。姚貴妃躲的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從前她與世無爭,在宮中人緣還算不錯,娘娘也不曾與她多做為難。如今她卻懷璧其罪,又有陛下金口玉言要冊她為後,早已成了眾矢之的。娘娘難道沒聽過那句話——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敵人。”


    珠妃恍然道:“國師的意思是……”


    師畢宣也不與賣關子:“姚貴妃大概也清楚這一點,所以才避出了宮。但她既然要享那富貴,便再也與平靜安穩無緣。最遲分娩之時,必得迴歸宮中,否則,皇子的身世必遭詬病。而宮中——可是娘娘的地盤。”


    珠妃連連點頭:“國師說的有理。婦人生產猶如鬼門關上走一圈,發生任何意外……皆非意外。而本宮此時不應該把重點放在宮外的她身上,而是應該牢牢守好本宮這塊地盤,抓勞陛下的心,間月之後,才好得償所願。”


    師畢宣送走了珠妃,臉上的笑容頓時冰冷。他命人在殿中燃香去晦,同時預備沐浴更衣,將一塊琉璃牌供上了神龕。


    是夜,師畢宣以指尖血祭天降神,琉璃牌上現出了一個淡金色的神影。


    “拜見神君!”師畢宣長拜到地,對那個影子無比虔誠。


    那不知名為何的“神君”發聲空無浩渺,明明音色很低,一字一句卻仿如擊在師畢宣的神識之上。


    “爾求何事?速速說來。”


    師畢宣忙道:“祈請神君援手,幫我擊敗承天殿天女羲……”


    “砰!”師畢宣的話未完,便被那個影子封住了口。


    “她的名號,非爾等可言,日後,休要再犯!否則,天雷不念人情。”


    師畢宣心頭大驚,雖然有不甘,卻到底不敢再以身試法,隻得訥訥稱是,問道:“上一番神君曾言道,她的確是真神之身,不過貶謫於世,那為何還有天雷相護?莫非……”他試探性地問,卻已在手中悄悄凝聚起絲絲靈力,以防再次觸怒對麵那位,他若再度發難,他也來得及躲避一二。


    誰料並未發生,那位神君一向嚴厲,從不與他多說隻言片語,此番卻一反常態,道:“她不是你可動之人。你若聰明,便避其鋒芒,你所求之事,不過多耗幾十載,依然可成。”


    師畢宣嘴上答應,心中卻憤憤不平——在這些動輒千秋萬歲的神仙眼中,凡人的一生隻不過如一季花開,多耗幾十載?說的真輕巧啊,誰知道他是否真的有命活到那個得上九天的機會?


    罷了,靠別人永遠都靠不住。


    師畢宣揮手打滅了香爐,室內隻餘淡淡的煙氣,和案頭一隻小小的玉瓶。


    他先是收起了琉璃牌,想了想,在錦囊外多加了一個封印的符咒——這是他所會為數不多的,真法術之一,用的已經爐火純青了。這琉璃牌雖為神君所賜,卻是一把雙刃劍。他若降神必得虔心以待,但相信這信物之後的那位神君,想要監看他的一舉一動,大概不費吹灰之力。所以,他才不得不用這一招。


    那位神君大概也明白他的小心思,不過從不說破——也可能是不屑說破,畢竟凡人在他們眼中,都是桀驁難馴,卻又自作聰明之輩。


    而神隻在他們這些凡人眼中,其實亦如是。因為有所求,他們才將那些泥塑木像奉於神台之上,用香花和香火來供奉,祈盼那些神明可以如他們所願,才會不吝嗇自己的虔誠。可一旦神隻不予響應,凡人們便會露出猙獰的嘴臉,親手推倒神壇,甚至敢對神像動手鞭辟。


    就如同那些旱魃作祟的鄉間,若祈雨不成,那麽人們往往會將龍王像從廟中“請”出來,鞭打泄憤,為了令此舉不顯得過於離經叛道,他們將此也列入了祈雨的手段之一。真是既可笑又妄為。


    師畢宣將玉瓶握在手中——這是神君給他聊作安撫之物,瓶中之水可以洗滌凡塵,延續壽數。他靠此物駐顏,偶爾也會分出半瓶,為勵蒼帝煉就“仙丹”,所以,饒是他如今失了聖心,勵蒼帝依舊保留著這國師殿的尊容。


    數千裏之外的甜水鎮後山,俏土地柴胡從自己的洞府中睜開眼睛,卸下了一身偽裝。


    如果方才的一幕被師畢宣見到,他一定會立刻驚唿出聲。


    沒錯,這麽久以來假做神君一直與師畢宣暗通款曲的,正是這位重瞳的俏土地柴胡,久到早在扶搖還在承天殿天女位上時,便已經開始。其目的,自然不可告人。


    這麽說吧,神界那隻看不見的幕後黑手,除了收攏了諸多妖族為其作孽,連柴胡與胡燾也是他的人。


    這就是為何甜水鎮苦於惡妖噬人良久,當地的山神地仙卻如同盲了聾了一般。


    真相便是不是他們看不見聽不見,而是他們本來便是助紂為虐。隻不過那一老一少太有迷惑力,騙騙羲華這種天真好哄的小綿羊,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可憐羲華還自詡“刀子嘴刀子心”,隻有她紮人的份兒,誰又能知,她自己所言竟然成讖,她果然被算計其中了呢。


    那一次九韶召喚他們問話,柴胡故意不露頭,便是怕被這位目光如炬的紫微帝君看出端倪,隻推了老山神胡燾出麵應付。真是很狡猾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吉光逍遙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大豬肘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大豬肘子並收藏吉光逍遙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