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重瞳為聖人之兆,屬於天生異稟,在神人魔三界都會出現,不拘什麽出身,擁有重瞳者必將驚天動地,做出一番偉業。


    這偉業,不一定是流芳百世的好事,也可能會招致遺臭萬年的罵名,端看那人是正是邪。


    羲華記得《三界全書》中曾記載過四位重瞳者的事跡,其中一人一魔二神。


    一人是指最後的人皇,即為殷商暴君,紂王帝辛,他本擁有無上法力,可與天神分庭抗禮。卻因褻瀆女媧大神而亡國身死,法力被廢,氣運盡失,人皇之名被除,自此,凡界再無人皇,王皆稱天子,受九天冊封與轄製,失去了與神族平起平等的機會。


    真是作的一手好死。


    一魔就不提了,歲月太過久遠,羲華的魔界通史修的不好,又不耐煩看《全書》中那些佶屈聱牙的記載,所以隻大概知道個名字,人家的事跡一問三不知。


    而二神麽,一個是多少代前的一位戰神,他的事跡神界的娃大多耳熟能詳,羲華聽的耳朵起繭子,沒興趣拿出來說。而另一位,是她的二哥,禹疆。


    禹疆的事也不必贅述了,反正他還健在,日後《全書》上必定會繼續書寫他的華章。


    可是,如此罕見的重瞳怎麽會出現在這樣名不見經傳的一個小小地仙身上,羲華心中納罕,有心想再看個清楚,但那柴胡立刻便恢複了那副昏昏欲睡的樣子,眼皮再沒有抬起過。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羲華心知此時不是探究的時候,便迴過了頭,伸手召來了一片雲。


    三位神仙駕著雲頭在四周逡巡了一圈,鎖定了一片河灘山穀。從高空中遠遠望去,那山穀中流淌著一條小河,河岸上盡是暄軟發黑的爛泥。


    隔了這麽遠,仍舊有若有若無的怨氣升騰上來,卻因為隻是些殘餘,構不成什麽遮天蔽日的黑煙或者黑雲,所以不容易被發現。


    羲華看了看自己身後,這老的老少的少,心有餘而力不足,罷了,還是她多擔待點。


    她在山穀中的小河上空止住雲頭,仔細觀察著地形,隨口問道:“這條河一直在嗎?”


    胡燾茫然道:“這……小仙印象中,大概……似乎……好像……有的吧……”


    柴胡卻道:“今年多雨,這條小河是暴雨匯集而成,往年並不多見。”


    胡燾附和道:“對對對,正是如此。”


    不用看,他頭上定然又開始冒汗了。


    羲華心中對這兩位有了定論,老的這位滑不留手,明明也沒聽過南極長生大帝的仙號,卻能不動聲色,對她這冒牌的度厄星君敬畏有加,但本職工作卻委實不怎麽樣,連這山穀中有河無河都答不上來。反觀這位年輕的,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絲毫不藏著掖著,說起這一方水土來倒是成竹在胸,後生可畏。


    羲華負手在雲端思量,她原本想細看一看這裏,畢竟屍骸雖然被百姓們發現帶了迴去,必然還會有蛛絲馬跡留存於此。但這滿地泥濘,實在無法下腳,身邊這兩位也是看著就不是法力有多高深的,如何挖坑?


    想了又想,最終她還是沒跨過心裏那道坎兒,不忍自己的靴底沾上泥淖,於是她歎了口氣,心說這法力,真是一刻不用都不行。


    她將雲頭向上升了升,對胡燾和柴胡道:“少頃我會施法翻地,你們且避著些,別被濺上泥水。”


    老山神和俏土地原本還不以為然,覺得已經離地數丈,如何還能被濺到。誰知羲華手腕一翻,一把靈光逼人的劍持於手中,她反手一劍斬落,劍光如虹,斬開了膩滑的地麵。


    泥土如同分開的水平麵一般被斬出了平整的切麵,濺起的泥水如同一飛衝天的巨龍一般揚起了數丈之高,直衝著半空中的三人而來。


    羲華眼疾手快地撐起了一個結界,將泥水盡數擋住,一時間,劈劈噠噠不絕於耳,結界上斑駁雜亂如同一副泥點子畫。


    老山神和俏土地心中一陣奔騰,都在腹誹她明明有此一招,還故意提醒,這似乎有明晃晃的耍寶之嫌。


    但再給他們一萬個膽子他們也不敢明說,反而胡燾言不由衷地讚美道:“星君威武,這招漂亮!”


    羲華沒理會他,眼角餘光瞥了一眼柴胡,見他無動於衷,眼皮耷拉著又是一副暈暈欲睡的模樣,心中的一點得色煙消雲散。


    算了,拋媚眼給瞎子看,多此一舉。


    她將目光投向裂開的大地,一股肉眼可見的怨氣升騰起來,果然比在表麵上看濃鬱了許多。


    正如她所想,有人掩蓋了當初的真相,且這裏既然已經被清理過了,那真兇的線索,大概也是杳然無蹤了。


    罷了,羲華用法力恢複了地麵,順手超度了剩餘的那股怨氣。但破壞總比修複容易,她方才隻是瀟灑地一斬,如今卻如同縫針一般,用法力一點點將地麵合攏起來,費了許多功夫。


    再加上她少年時在課堂上逃了太多的佛理課,以至於一套往生咒念得磕磕絆絆,累的雙頰泛紅,最後索性坐在了雲頭上。好在往生咒的手印十分好看,十指相觸,舒展如同蓮花,配上身後的一圈圈光輪閃現,十足的大神風範。


    羲華心中的那一點自得又膨脹開來,隻是待她功成迴頭,發現身後那一老一少,竟然又睡著了。


    老山神胡燾還好,沒有公然閉目,隻是拄著拐杖打著瞌睡,腦袋一點一點的。俏土地柴胡可就過分了,不但席地而坐歪著腦袋,唇邊還流出了可疑的一絲銀亮水漬,就差打起唿嚕了。


    睡!睡!睡!這兩位就不該掌一方山川水土,改行去做夜神才更應景吧。


    羲華拿他們沒脾氣,駕雲迴了他們的山頭,雲朵消散,三人雙腳落地的刹那發出了“砰”的一聲,總算把這一對爺孫震醒了。


    胡燾心知慚愧,忙不迭地對“度厄星君”致歉,柴胡卻還是那副形容,耷拉著眼皮的樣子令人心頭火起。


    羲華咬牙切齒——看不見她的風姿也便罷了,如此公然摸魚,當她是吃素的?


    “惡妖謀害凡人一事,你們不知者不罪。但爾等玩忽職守,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從今日起,本君便罰你們一百年不得入寢,睜大眼睛好好守著這一方水土。若是做不到,”她頓了頓,說出了今日唯一的一句重話:“神界,不養閑神!”


    迴去後,羲華反思,深深後悔話說重了。那兩位山神地仙一看便是老實神,沒必要這般嚇唬他們。


    但一想到那些無辜死去的百姓,到底還是心中不忿,覺得沒罰他們的薪俸,已算她手底留情,如此這才平衡些。


    她一走便是半日,迴到天女祠後,見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來迴踱步,懷中還抱著一個哇哇啼哭的嬰孩。見羲華遠遠而來,滿臉興奮,正是晚娘。


    晚娘急慌慌地抱著阿彌迎上來,對羲華道:“謝天謝地,夫人總算迴來了。阿彌一直等著,這半日都不曾睡過了。”


    “半日未睡?”羲華嚇了一跳,照她前幾日帶娃的經驗,這麽丁點兒的娃吃了便睡睡了便吃,一日十二個時辰能睡上八九個,這半日都不睡,豈不要熬壞了。


    果然,阿彌一見她,先是怔忡了片刻,慢慢收住了眼淚和嚎啕,在晚娘懷中定定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眼睛一亮——沒見過的人真的很難理解,這樣小的一個嬰兒竟然能做出這樣的表情——他將自己的一隻小手從繈褓中抽出來,咿咿呀呀地衝羲華說著隻要他自己能懂的“嬰語”。


    “母子連心,母子連心!”奇的晚娘連連驚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幼小的孩子能認人的。”


    羲華感動一塌糊塗,她沒想到這樣小的一個娃娃,還不是她親生的,他們也不過才有了短短幾日的母子情分,他卻對自己孺慕至此。


    她手下極其輕柔地將阿彌接過來,隨口道:“我聽說這麽小的孩子雙目模糊,是看不清人的,他竟能辨的清你我?”


    晚娘嗔道:夫人說哪裏話,看不清誰都可以,如何會看不清自己的娘親呢?懷胎十月,便是聽著你胸膛中心跳的聲音,也該識得自己的娘親呢。”


    羲華暗道這可沒有依據了,懷他生他的人不是自己,賦予他生命和靈魂的人也不是自己,但人趨同溫暖的天性是一致的,他大概是把自己當做唯一的溫暖,想要依靠吧。


    “唿,終於睡著了。”晚娘放輕了聲音:“可是不容易,這半日哭的奴家簡直想與他一道哭了。奴家生養了三男兩女,可真沒遇上這樣倔脾氣的娃。”


    阿彌果然在羲華懷中已經睡熟了,他抱著她的一隻手臂,恬靜可愛的小臉上還帶著一絲笑意。


    “哎呦,真可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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