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心與那柳芄蘭猝不及防,急忙避讓在了道邊。


    但見那男子身披甲胄,身材高大魁偉,麵容甚是英武,古銅膚色,眸光鋒利,宛如鷹隼,鼻梁上還有一道疤痕。雖不似京中紈絝子弟慣常所見的白皙俊美,卻別有一番英挺神武的瀟灑氣度。


    隻是他麵上隱隱含怒,步履生風,自乾清門大步出來,恍若沒瞧見兩人,徑直朝前走去。


    他身後,又追出一個小太監,口中兀自嚷著,“國公爺,您且等等奴才,您慢些!”


    白玉心認出這小太監是李德甫的徒弟小唐,遂叫住了他,“小唐公公,這是怎麽的?那不是弋陽侯府的世子爺麽?怎麽又成國公爺了?”


    小唐本有幾分不耐煩,迴頭見是她,忙堆下笑臉來,“喲,是白貴人呐,奴才給白貴人請安了。今兒穆將軍得勝還朝,陛下設宴為將軍接風洗塵,宴上親口封了大將軍為護國公。雖說這正式的旨意還沒下來,但也是鐵板釘釘的事兒了。這會子國公爺從養心殿出來,陛下看天眼瞅著就要下雪了,著奴才送送國公爺。”


    口中說著,眼見著穆長遠身影逐漸遠去,忙道,“貴人,奴才還得送國公爺,不陪您說話了,您恕罪!”言罷,一溜煙兒跟了上去。


    白玉心聽到這消息,倒也很為穆家兄妹兩個感到高興。


    穆長遠本就是個良將,得遇明主,能夠一展拳腳抱負,當是人生一大幸事。


    但看他行色匆匆,眉宇含怒,想必……也是那件事發了。


    穆桑榆當初在上河園拿鄭芳初奸情事,她是知道的。


    那時候,她隻覺納罕,能得如此夫婿,鄭芳初還有什麽不知足的?為何還要做下那等醜事?


    何況,堂堂國公府千金,連身份臉麵也不顧惜,還未出閣就和外男私通……當真令人咋舌。


    素日聽榆姐姐說起,穆長遠是個率直仗義之人,被未過門的娘子如此背叛,別一時想不開弄出什麽事來才好……


    “白小主,那位便是弋陽侯府的世子麽?”


    白玉心迴過神來,向她微微一笑,“是啊,他是貴妃娘娘嫡親兄長,弋陽侯府的世子爺……如今該改口喊國公爺了。原來,柳二姑娘也聽說過的?”


    柳芄蘭微微垂首,巴掌大的小臉在風毛領子中半掩著,瞧不出她麵上神情。


    隻聽她輕輕說道,“是……在家中時,常聽兄長提起,誇讚他是京城青年一代子弟之中的翹楚了。”白玉心頷首微笑,“令兄這評價,倒也算是名副其實。”


    他一眼兒都沒有瞧見她呢……


    迴到屋中,宮女迎了出來,接過白玉心身上所披鬥篷,低聲問道,“小主,時辰不早了,就傳晚膳過來麽?”


    白玉心緩緩搖頭,“還不大想吃,待會兒吧。”


    那宮女聞聲,便退了下去。


    她獨個兒走到炭盆旁,將手伸在那炭火上烤了一會兒,靈玉便過來說道,“小主,書都收好了,筆墨紙硯也都安排下了。”


    白玉心點了點頭,挪步到書桌旁,執筆將今日見聞一一記錄下來。自從穆桑榆隱居於體順堂,白玉心便養成了這個習慣。待將來榆姐姐出來時,扳倒梁氏,這些記錄想來能派上些用場。


    一陣風來,吹的桌上燭火晃動不已。


    白玉心揉了揉手腕,將燭台挪開了些,不免就又想起今日見著穆長遠的情形。


    他比之出征之前,黑了些許,人倒是更見魁梧結實了,經了邊關這一番曆練,愈發成為一名成熟沉穩、可獨當一麵的男人了。


    陛下封了他做護國公呢,所謂成家立業,接下來他再娶上一房賢淑美眷,便算是圓滿了。


    唯獨可惜的是,他遇人不淑,攤上了鄭芳初這樣的輕浮女子。


    但她相信,如他這樣年少有為的好男子,慧眼識人而求配的好姑娘一定如過江之鯽,他也必定能很快的從那泥淖之中走出。


    隻要他平安喜樂,她便也覺著歡喜而滿足了。


    白玉心摩挲著手腕上太皇太後賞賜的那串檀香佛珠,望著搖曳的燭火,微微笑著。


    打從穆長遠走後,穆桑榆便在體順堂明間內坐臥不寧,又不便不時派人打探消息。


    好容易,小唐迴來報信兒,“娘娘寬心,奴才將國公爺送到午門上,眼看著國公爺騎了馬,府裏的幾個小廝跟隨,待走遠了,奴才才迴來。”


    穆桑榆心頭的石頭這才落了地,打發了小唐,重重歎息了一聲,在炕邊上坐了下來。阿莫見她手邊茶碗已然涼透,遂過來替她重新換過,勸道,“娘娘也別過於煩惱了,料來國公爺這麽大的人了,心裏必定有主意的。那鄭氏如此無禮,國公爺必然不會再要她的。”


    穆桑榆搖了搖頭,沉沉說道,“阿哥從來重情重義,又從未經曆過後宅女人的手段,本宮隻擔心他再被那鄭芳初甜言蜜語的哄騙了。隻是,本宮眼下也不便露麵。”


    阿莫立在一旁,主子的事兒,她一個當奴婢的本不該亂插嘴,但是看娘娘心煩至此,大爺又是從小伺候到大的,不由出聲道,“娘娘,奴婢倒是有個主意。”


    穆桑榆看著她,輕輕一笑,“說吧,本宮也想聽聽。”


    阿莫便低聲道,“娘娘不妨請陛下出麵,另賜一門婚事給大爺。大爺自是忠君的,那鄭氏又無禮在前,必然沒有二話了。”


    穆桑榆起身,在堂中來迴踱步,斟酌了片刻,方搖頭道,“不妥,阿哥是個執拗的脾氣,好言好語的商量或許還罷了。但這般牛不吃水強摁頭,隻怕要弄巧成拙。何況,就說賜婚,眼下又沒個合適的人選,胡亂找來一個女子搓成一對,好也罷了,不好可就害了兩個人的終身。”正當此時,小唐又來報道,“娘娘吩咐下的小菜已經得了,可就送來麽?”穆桑榆素日裏用著的大太監董三寶留在了上河園,眼下便是李德甫這小徒弟跟隨伺候,幹些傳話遞物的差事。


    穆桑榆正待發話,忽聽院中傳來黎謹修那高亢的嗓音,


    “榆兒!”


    她心頭一震,隻說這是怎麽了,忙疾步出門。


    走到廊上,隻見李德甫扶著黎謹修,從外進來。


    黎謹修好似吃了不少酒,俊顏上一片酡紅,星眸亂晃,腳下的步子也踉踉蹌蹌的。


    離著老遠,穆桑榆便聞到了他身上濃烈的酒氣。


    “榆兒……”


    一瞧見她,黎謹修便咧嘴一笑,伸出手朝她走來。


    穆桑榆莫名所以,眼看著黎謹修步伐不穩,連忙下階上前攙扶。


    黎謹修便就勢摟緊了她,把整個身子都壓在了她嬌軀之上,將頭也枕靠在了她香肩上。


    他身量高挑健碩,穆桑榆隻能以全副力量支撐著他,不由自主的便伸手環抱住他。


    黎謹修嘿嘿笑著,低聲喃喃著,“榆兒,你真好……”


    穆桑榆看他似是醉到神誌不清,轉頭向李德甫低聲嗬斥,“這是怎麽迴事?陛下怎麽醉到這般田地?你這個禦前總管太監,就眼看著陛下被人灌醉麽?”


    李德甫連連叫屈,“娘娘哎,你可當真冤枉奴才了,這誰敢灌陛下酒啊!這可是陛下下了宴席之後,獨個兒在前頭養心殿書房裏自斟自飲的,一麵派人打聽國公爺去了沒有,一麵兒左一盅右一盅的,可不就醉了!”說著,他又偷眼兒瞧著穆桑榆,小聲嘀咕著,“娘娘,陛下是怕打攪了您和國公爺相見,所以……”


    怕打攪她和阿哥見麵,所以就喝醉了麽?


    穆桑榆幾乎氣笑了,這事兒難道還怪她了!


    眼見黎謹修醉到這個地步,穆桑榆無奈之下,隻得吩咐宮人將陛下先攙扶到寢殿去,又差遣宮女去熬醒酒湯。


    眾人七手八腳把陛下攙到了床上,穆桑榆替他脫了外衣鞋襪,拉過被子替他蓋了,黎謹修卻一把扯著她,嘟嘟囔囔著,


    “榆兒,你別走……”


    穆桑榆哄他,“臣妾不走,就在這兒陪陛下。”


    黎謹修看著醉了,心裏卻還明白,硬摟著她不放。


    穆桑榆無法可施,隻得在床畔坐下,黎謹修趁機躺到了她懷中,朝她笑著,“朕……今兒高興的很……你的哥哥打了勝仗了……朕,封了大舅子當國公!榆兒,你說朕做的好不好?”


    穆桑榆自宮女手裏接了手巾,替他擦著臉和脖子,口中敷衍著,“是是是,陛下做的好極了,臣妾感恩不盡。”黎謹修又道,“是你哥哥打了打勝仗……立了大功!沒人、沒人再能指摘朕……是偏寵外戚了……榆兒,他們再也不能說你……說你以色侍君了……榆兒,朕可以封你當皇後了……”


    穆桑榆手下微頓,原來黎謹修是在計較這個。


    上輩子,穆長遠雖也是凱旋歸來,但他雙腿殘疾,乖張暴戾,黎謹修雖給了國公的爵位,卻惹的朝野議論紛紛,指摘穆桑榆狐媚惑主,穆家有此前程不過全因外戚之故雲雲……那時候,她背後還埋怨過他,為何不去堵住這些人的嘴。輕輕撫摸著他的麵龐,穆桑榆看著懷中的男人,眸光如水,輕輕一笑,“以前,你可從未跟我說過這些話啊……”


    黎謹修卻忽的抱住了她,自言自語了起來,“朕又不想讓你當皇後了……你當了皇後一定要管許多事……到那時候,你就不理朕了……榆兒,你答應朕,一直留在這體順堂裏好不好?”


    跟個傻子似的……


    穆桑榆知曉不能和這喝醉了的人講理,正逢宮女送了醒酒湯過來,她連哄帶騙的喂黎謹修喝了下去。


    好容易等黎謹修睡著,穆桑榆才脫身出來,放下了帷帳,走到了外頭。


    進了明間,隻見阿莫、芸香兩個丫頭都瞧著她,抿著嘴,一副想笑又不敢的樣子。


    穆桑榆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今兒晚上,你們都歇著去吧,陛下由本宮陪著。”


    芸香道了一聲是,偏生阿莫是個膽大的,掩口一笑,“娘娘是怕陛下醉夢裏再說出什麽來,所以要把奴婢們攆開吧!”


    穆桑榆麵上一熱,笑罵了一句,“壞透了的小蹄子,再打牙犯嘴的,仔細本宮擰爛你的嘴!”


    黎謹修酣睡不醒,穆桑榆隻得一人用了晚膳。


    晚間時分,因恐黎謹修夜半醉鬧,她梳洗之後便歇宿在了明間炕上,這明間與寢殿隻一牆之隔,有些什麽動靜也能聽著。


    夜半,穆桑榆正自睡的沉沉,夢中似有什麽在擾著她。


    身邊窸窸窣窣的,被子裏好像擠進來了一個人。


    而後,溫熱粗糙的手掌便撫上了她的腰身,遊移滑動著。穆桑榆囈語了一聲,翻了個身,卻離那人更近了些。


    身邊的人低笑了一聲,抱著她便壓了上來。


    “榆兒……”


    黏膩的吻,也隨著這含混不清的聲音,落了下來。


    穆桑榆頓時睜開了眼眸,果然見一顆腦袋正伏在自己胸前,寢衣已被他解開了大半。


    “陛下,你在做什麽呢?!”


    她嬌斥著,推了黎謹修一把,坐了起來。


    黎謹修也隻得坐起,雙眸一片澄澈,哪有半分醉態?


    他莞爾一笑,“做什麽……這夜半三更的,自然是睡覺啊。”


    這話說的……還真是理所當然。


    “睡覺?”


    穆桑榆輕笑了一聲,“陛下在裏間睡得好好的,為何忽然跑到外頭這炕上來?”


    “這兩口子,哪有夜間分床而臥的道理?自然是你在哪裏,朕就在哪裏了。”


    黎謹修口中說著,目光在她身上流連著。


    屋中燭火俱熄,唯餘月光如輕紗般覆在她身上。


    她揚眉淺笑,眸光盈盈,嬌柔嫵媚,豔麗無雙,藕荷色的綢緞寢衣雖被她輕輕攏著,領口微敞,其下隱隱綽綽,玉峰高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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